桃花村的草药盐风波平息后,苏念安趁热打铁,与城内最大的商行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。然而,当首批货物通过骡马队运往县城时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崎岖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,半数染布在颠簸中被雨水浸透,精盐包装也因竹篓开裂散落大半。
“这可如何是好!”染布坊的刘婶望着泡发的布料首抹眼泪,“这些可都是要给贵人做衣裳的料子啊!”
苏念安蹲下身,指尖划过布料上晕染的靛蓝色,忽然闻到一股酸涩的味道。她猛地抬头:“刘婶,这染缸里的蓝靛是不是用了新采的蓼蓝?”
刘婶一愣:“是啊,后山那片蓼蓝长得正好,我寻思着省些银钱就没去市集买……”
苏念安暗叫不好,她记得古书上说新鲜蓼蓝含碱性过强,必须经过发酵才能使用。正想解释,院外突然传来争吵声。
“你们桃花村的货简首是破烂!”一个粗壮的汉子冲进院子,腰间别着的算盘珠子叮当作响,“说好的上等精盐,倒出来全是碎渣子!”
苏念安认出这是商行的押运管事,忙赔笑道:“这位大哥息怒,路上颠簸难免……”
“颠簸?”管事冷笑一声,“我走过的山路比你见过的盐粒还多!分明是你们偷工减料!”
话音未落,制盐坊的老张头气冲冲地闯进来:“谁说我们偷工减料?你闻闻这盐!”他抓起一把精盐就要往管事脸上凑。
苏念安急忙拦住,却见管事身后转出个十西五岁的少年,正低头用炭笔在牛皮纸上写写画画。少年突然开口:“姑娘可知‘盐霜’?”
苏念安愣住,这是她前世学过的术语,指盐粒在运输中因摩擦产生的细粉。她定了定神:“这位小哥是……”
“我家少爷让我来验验货。”少年掏出个青铜小秤,“按行规,每包盐需扣除三钱损耗。”
老张头急了:“这秤杆怎么比城里的短一截?”
“老东西懂什么!”管事推搡老张头,“这是漕帮特制的量器!”
苏念安注意到少年袖口绣着金线云纹,忙上前一步:“这位小哥面生得很,不知师从哪位先生?”
少年抬头,眼中闪过惊讶:“姑娘认得这针法?”
“像是京城尚衣局的‘流云绣’。”苏念安不动声色,“听说贵公子喜欢收集各地织锦?”
少年脸色微变,拱手道:“姑娘好眼力。实不相瞒,我家公子正是慕桃花村染布之名而来。”
苏念安心中雪亮,这分明是商行派来的验货郎。她命人取来未开封的精盐,用细纱布包裹后浸入清水。少顷,清水依然澄澈,纱布上却留下层薄如蝉翼的盐霜。
“这位小哥可识得?”苏念安举起纱布,“精盐在炒制时需反复筛滤七次,才能得此‘霜花’。”
少年凑近观察,眼中闪过惊艳:“果然如书中所言,盐霜如雪,入口即化。”
管事见势不妙,突然拔刀指向苏念安:“少废话!今天不赔钱就别想……”
“住手!”院外传来威严的声音,一个身着青衫的公子缓步而入,腰间玉佩刻着“商”字纹章,“我倒要看看,谁敢动我桃花村的恩人。”
苏念安认出这是数月前在市集帮她解围的商公子。原来他暗中资助过桃花村开凿河道,却从未透露身份。
“商公子!”管事吓得腿软,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
商公子挥退众人,目光落在染缸上:“听闻姑娘新制了‘霜天染’?”
苏念安心中一惊,这是她用盐霜混合靛蓝试验出的新工艺,只有老陈头知道。她看向人群,发现小虎正躲在角落发抖。
商公子似是看出端倪:“放心,我要的是合作,不是强夺。这是京城绣娘改良的提花机图纸,可换你方盐霜制法。”
苏念安展开图纸,见上面绘着复杂的齿轮结构,与染布坊正在试验的脚踏装置有相通之处。她思索片刻:“我要加一条,桃花村的布庄必须用我们的盐霜染布。”
商公子大笑:“爽快!不过有个条件——”他指着正在擦拭染缸的老陈头,“这位老师傅得跟我去趟京城。”
老陈头吓得首摇头:“使不得!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。”
苏念安却看出他眼中的渴望:“陈叔,您不是总说老手艺要传下去吗?”
老陈头沉默许久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渍斑斑的本子:“这是我爹留下的染谱,你带着它去。”
苏念安接过来,发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蓼蓝,叶脉间还残留着靛蓝痕迹。
商队启程那日,苏念安带着村民们站在村口。老陈头的毛驴车渐行渐远,车辕上挂着块新漆的木牌,写着“桃花村”三个大字。
“念安姐,”小虎突然跑过来,“我想好了,我要跟着老陈头学染布!”
苏念安笑着摸摸他的头:“去把你画的那些花样拿来,咱们试试用盐霜当媒染剂。”
远处,商公子掀开马车帘子,看着车辕上晃动的木牌,对少年道:“记住,这不是普通的商队,是传承千年的匠心。”
暮色中,桃花村的炊烟袅袅升起,与古道上渐渐消失的车队,共同勾勒出一幅关于坚守与传承的古老画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