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扎铺的油灯爆了个灯花。老胡头蜷在炕角像只风干的虾米,羊皮袄下渗出黑褐色的脓水。铁柱盯着炕桌上那摞黄表纸,老胡头吐的血正在纸面洇出个鼠头图案。
"五斤高粱酒要头锅的,三年老公鸡得是黑羽金爪。"老胡头气若游丝,指甲抠着炕席画符,"柳木供桌不能上漆,香炉要盛新打的井水..."话音未落,窗外突然掠过道黑影,纸糊的窗户噗嗤裂开三道爪痕。
铁柱背起竹篓往镇上赶。积雪没膝的老林子静得瘆人,树杈间垂落的冰凌映着绿莹莹的光。他总觉得有东西在树冠间跳跃,抬头却只看见雪粒子簌簌落。背篓里的黑公鸡突然炸了毛,鸡冠子渗出血珠。
"咯——"
铁柱猛地转身,身后雪地上凭空多出串三趾脚印。背篓剧烈晃动,拴鸡爪的麻绳啪地绷断。黑公鸡扑棱着翅膀往枯树上飞,树洞里突然探出只毛茸茸的爪子。
"祖宗!"铁柱抡起柴刀劈过去,树皮迸溅的瞬间,腥臊的液体淋了他满脸。黑公鸡惨叫着坠地,鸡脖子上赫然镶着半截黄鼠狼牙。铁柱抄起公鸡塞回背篓,却发现篓底多了个纸人——惨白的脸蛋涂着腮红,正是老胡头扎的童男纸偶。
酒坊掌柜的见到铁柱跟见了鬼似的。舀酒的长柄铜勺当啷掉进酒缸:"后生你印堂发黑,这是..."话没说完,酒缸里咕嘟嘟冒起血泡。铁柱抄起酒提子舀了就跑,身后传来掌柜媳妇的尖叫——酒缸里浮着颗长毛的人头。
日头偏西时,铁柱拖着供桌往回赶。柳木桌腿在雪地上划出深沟,沟里渗出的黑水转眼冻成冰溜子。背篓里的鲤鱼突然翻腾,鱼鳃里钻出绺灰白头发。
纸扎铺里香烟缭绕。老胡头强撑着摆好五路仙家牌位,灰家的白瓷牌位裂了道缝,常家的青玉牌位蒙着层水汽。铁柱刚把黑公鸡捆在供桌下,那畜牲突然口吐人言:"戌时三刻,黄泉路开..."
"闭嘴!"老胡头一烟袋锅敲在鸡冠上,火星子溅在供桌红布。铁柱这才发现红布上绣着百鬼夜行图,那些鬼影在烟雾中微微颤动。
子夜将至。老胡头咬破舌尖喷了口血雾,供桌上的五谷突然跳起半尺高。铁柱按吩咐跪在蒲团上,膝盖刚沾地就听见屋顶瓦片哗啦作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梁上狂奔。
"一请灰门探路先锋!"老胡头的嗓子突然变成尖细女声。西北角刮来阵阴风,供桌上的小米聚成个老鼠形状。铁柱后颈发凉,余光瞥见个穿灰袍的老者正在嗅那碗高粱酒。
"二请常家翻江太尉!"东北方的牌位砰然倒地。铁柱手腕一凉,低头看见条青鳞小蛇缠住腕子,蛇信子舔过他中指伤口。酒碗里的酒液无风起浪,隐约显出个蛟龙翻腾的轮廓。
屋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老胡头浑然不觉,继续掐诀念咒:"三请黄家..."
"不能请!"铁柱突然暴起,打翻了香炉。香灰泼在供桌上,五谷堆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蛆。老胡头反手抽了他个耳光,铁柱脸上顿时浮现个漆黑的爪印。
供桌下的黑公鸡突然惨叫,鸡冠子迸裂溅了铁柱满脸血。老胡头抓起鸡血往黄表纸上画符,符咒未成,纸面突然窜起绿火。纸扎铺里所有纸人同时转头,惨白的脸上淌下血泪。
"灰九爷助我!"老胡头嘶吼着扯开衣襟,心口处竟趴着只巴掌大的白毛老鼠。铁柱看得真切,那老鼠突然化作道白光没入自己天灵盖。
剧痛从脊椎窜上后脑,铁柱两眼翻白瘫倒在地。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:二十年前的暴风雪夜,娘亲跪在黄仙洞前磕头,雪地里蜿蜒的血迹化作符咒;老林深处的乱葬岗,七具尸体头顶插着黄香...
再睁眼时,铁柱发现自己飘在房梁上。底下跪着的"自己"正机械地往香炉插香,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。供桌西周影影绰绰立着许多人影:长须老者蹲在酒坛上舔酒,青衣女子盘在房梁吐信,还有个穿黄马褂的侏儒在啃鸡骨头。
"赵铁柱!"一声暴喝震得魂魄归位。铁柱猛吸口气,闻到浓重的血腥味——自己正咬破指尖往牌位写名字。老胡头瘫在墙角七窍流血,手里的桃木剑断成三截。
寅时鸡鸣,供桌上的五谷突然同时发芽。铁柱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磕头,每个响头都震得纸扎铺地动山摇。当第九个响头磕下时,西南角的纸人轰然自燃,火苗里传出凄厉的哀嚎。
"礼成!"灰九爷的声音同时在三人耳中炸响。铁柱喉头一甜,咳出团带着鼠毛的血块。供桌下的黑公鸡早己化作白骨,鱼缸里的鲤鱼生出人脸,正冲他诡笑。
老胡头突然暴起,枯瘦的手指插进铁柱肩头伤口。铁柱疼得惨叫,却见老头从他血肉里抠出枚染血的铜钱。"这是买命钱..."老胡头话音未落,纸扎铺的门板轰然倒塌。
晨光中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,发髻上别着朵枯萎的野菊。她脚尖点地飘过雪面,绣花鞋上滴落的血珠开成红梅。铁柱浑身血液凝固——这分明是昨夜梦里撕碎他的那张脸!
"黄三姑..."老胡头咳着血沫笑,"灰九爷好算计,拿这小子当锁仙桩..."
旗袍女子朱唇轻启,铁柱左肩的伤口突然爆开。飞溅的血肉在空中凝成符咒,供桌上的牌位接连炸裂。灰九爷的白影从铁柱天灵盖窜出,半空中化作巨鼠与女子撕咬成一团。
铁柱瘫在香灰堆里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在地上汇成阵图。阵眼处浮出个檀木盒虚影,盒中黄鼠狼皮正缓缓站起,化作个金瞳竖眼的道姑。
"时辰到了。"黄三姑的指甲暴涨三尺,首取铁柱心窝。千钧一发之际,供桌下的鱼缸突然炸裂,青衣女子破水而出,蟒尾横扫间冰霜西溅。铁柱听见脑海中响起个沙哑女声:"常七娘借你十年阳寿,换我常家位列堂口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