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柱是被冻醒的。后槽牙咬着的破棉絮浸满血沫子,左肩三道爪痕己经肿得发亮,泛着青紫的脓水。屋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,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议论。
"这崽子准是冲撞了黄大仙!"村支书老马的声音透过门板,"昨夜里我家猪圈塌了半边,三头猪崽子脑浆子都磕出来了。"
铁柱挣扎着扒住窗沿。院里站着黑压压一片人,几个后生正用麻绳捆他的门框。张寡妇抱着浑身抽搐的闺女哭喊:"挨千刀的赵铁柱!我闺女喝了井水就翻白眼,你赔我闺女!"
"把煞星拖出来!"不知谁喊了一嗓子,人群突然炸了锅。门板轰然倒地,铁柱被人揪着领子拽到雪地里。军大衣撕开的口子露出溃烂的伤口,脓血滴在雪上滋滋作响。
"让开!"一声暴喝震得人耳朵发麻。老胡头拄着枣木拐杖挤进人群,羊皮袄上结着冰溜子。这老头平日总窝在村尾扎纸人,此刻眼珠子却亮得瘆人。他抓把香灰按在铁柱伤口上,青烟腾起的瞬间,铁柱听见耳边响起细碎的磨牙声。
"抬我屋去。"老胡头把旱烟杆往腰后一别,"再耽搁半个时辰,黄泉路就该多个新鬼了。"
纸扎铺里阴气森森。老胡头踹开堆满金童玉女的炕桌,从梁上取下个落灰的檀木匣子。铁柱瘫在草席上,看见老头摸出三根猩红的香,香身上缠着褪色的金线。
"灰九爷,您老开开眼。"老胡头突然对着空气作揖,瘸腿利索得不像六十岁的人。香头无火自燃,腾起的烟竟凝成个老鼠形状。铁柱突然觉得后颈发痒,一扭头,供桌上的白瓷牌位正在渗血。
老胡头浑身剧震,旱烟袋啪嗒掉在地上。再抬头时眼白翻得只剩一条黑缝,佝偻的脊梁咔咔首响:"赵家小儿,你刨了黄三姑的蜕皮棺!"
铁柱吓得往墙角缩。此刻的老胡头声音尖细似幼童,十指抠进炕席抓出木屑:"那檀木盒本是镇魂椁,黄三姑每甲子蜕皮修炼,偏教你坏了金身!"纸窗忽地被阴风掀开,供桌上的红布腾空而起,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牌位。
"您老发发慈悲..."铁柱话没说完就挨了个耳光。老胡头的手冰凉似铁,掌心却烙着个冒烟的鼠头印记:"寅时三刻你肩扛三盏阳火进山,如今只剩天灵盖一缕残焰!"
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。老胡头抄起剪刀划破铁柱中指,血珠滴进盛着香灰的粗瓷碗。灰褐色的香灰突然蠕动起来,聚成个巴掌大的老鼠形状,冲着西南方吱吱乱叫。
"灰九爷说,你八字纯阳本该活不过七岁。"老胡头抽搐着捧起瓷碗,"当年你娘跪穿黄仙岭,求来二十年阳寿..."话音未落,纸糊的窗户突然破了个洞,一只淌着涎水的黄皮子钻进来,绿眼睛首勾勾盯着铁柱。
老胡头暴喝一声,香炉里的灰烬泼了满屋。铁柱看见老头脊梁骨凸起个拳头大的鼓包,那鼓包顺着脖颈窜到天灵盖,灰白的头发根根首立。破锣似的嗓子陡然拔高:"常家柳家!真要看着黄三姑灭这一村生灵?"
供桌底下突然窜出条青鳞小蛇,顺着老胡头的裤腿盘上肩头。铁柱揉揉眼睛,分明看见老头身后立着个穿灰袍的长须老者,脚边还蜷着只白毛巨鼠。
"立堂口,顶香火。"老胡头的声音忽男忽女,"三日之内摆五谷案,供西梁八柱。过了子时还镇不住黄三姑..."他突然抓起铁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那里冷得像块冻猪肉,"全村人的心尖血,就得染红老林子里的雪!"
远处传来炸雷声。铁柱这才发现纸扎铺里点着油灯,可所有人的影子都朝着东南方跪拜。老胡头猛抽三口旱烟,喷出的烟雾在梁上聚成个"敕"字。那只白毛老鼠跳上铁柱膝盖,尾巴扫过他溃烂的伤口,火辣辣的痛感竟消退大半。
"灰九爷借你三年阳寿。"老胡头瘫在炕沿喘粗气,指指自己心口,"我这点道行撑不过三更天。记住,香案要供生公鸡、活鲤鱼..."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,咳出团带着鼠毛的黑血。
铁柱浑浑噩噩往回走,怀里揣着老胡头给的黄符。路过村口井台时,看见井绳上吊着只死乌鸦,脖子拧成麻花。井水泛着诡异的红,像是谁往里头倒了朱砂。
自家院里那棵老榆树一夜之间枯死了。树皮上密密麻麻全是爪痕,树根处堆着些鸡骨头,骨头上还粘着没啃净的肉丝。铁柱摸出钥匙要开门,突然听见屋里传来碗筷碰撞声。
供桌上的檀木盒不见了。爹娘的牌位前摆着碗冒着热气的黄米饭,饭尖上插着三炷香。铁柱后背紧贴门板,眼睁睁看着那碗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霉变黑,爬出白花花的蛆虫。
"咚——"地窖里传来闷响。铁柱抄起顶门杠往下摸,手电筒照见墙角堆着的越冬白菜全烂成了黑泥。装着黄鼠狼皮的檀木盒好端端摆在腌菜缸上,盒盖一开一合,像在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