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樽内的压强将陆怀远的耳膜挤出血珠,他看见光绪三年的月光透过锈蚀的船板,在舱底投射出蛛网状的阴影。云漪的魂魄正在樽口凝结成琥珀状,发梢延伸出的金线贯穿十二个朝代的铜钱,最终缠在老朝奉指间的翡翠扳指上——那枚扳指内圈渗出的血丝,分明是古越族祭祀用的殄文。
"陆郎看仔细了!"云漪的残魂突然发出尖啸,瞳孔里映出同治三年的雨夜。十三行商馆的地下密室中,七名巫祝正将镇海青铜樽浸入血池,樽身饕餮纹吸饱人血后,竟浮现出大英东印度公司的狮徽。陆怀远猛然醒悟,那些缠绕货舱的符咒金线,每一根都对应着珠江上的鸦片航线。
老朝奉的巫祝真身从锅炉管道里渗出,蛇鳞状的表皮挂着水藻。他右眼十二重瞳孔同时收缩,货舱里的英国鬼影突然列队行礼,手中人皮灯笼映出船舱壁的暗门——里面堆着成箱的黄金假牙,每颗牙床上都刻着生辰八字。
"这才是真正的阳寿交易。"巫祝的声带里混着蒸汽阀门的嘶鸣,黄金假牙自动飞起,在陆怀远溃烂的掌心拼出卦象。那些刻着八字的牙床突然长出肉芽,钻出米粒大的铜钱蠹虫,顺着血脉向心脏游去。
货舱深处的粤剧唱词陡然拔高,更夫褪去的表皮在铜樽表面聚成薄膜。陆怀远忍着钻心剧痛,用龟甲碎片割断缠住云漪的金线。樽内突然传出婴儿啼哭,他看见同治年间被献祭的童男童女魂魄,正被锻造成连接巫祝与英国商人的金线纽扣。
"砸了生辰锁!"云漪的残魂突然撞向樽壁,额间朱砂符咒裂开,露出底下镇压的龟甲残片——竟与陆怀远怀中的碎片纹路吻合。货舱顶部传来铸铁断裂的轰鸣,十三行沉船当年的二副冤魂破舱而入,腐烂的右手还攥着航海日志。
陆怀远将龟甲按在樽壁的殄文上,珠江底突然升起无数荧蓝鬼火。光绪年间溺亡的蛋民们魂魄聚成巨网,裹住蒸汽船残骸。巫祝的蛇鳞开始剥落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契约文书,每张都印着活人的掌纹。
"你以为救的是妻子?"巫祝的脊椎突然裂开,钻出条生满人脸的藤蔓,"光绪十七年乞巧节,西关杜家..."话音被龟甲爆出的青光截断,陆怀远看见云漪的前世——那位被制皮鼓的新娘,正在杜家祠堂用血泪绘制古越族星图。
蒸汽船的锅炉突然爆炸,英国鬼影在绿焰中化作鸦片烟。陆怀远抱着开始结晶化的云漪魂魄跃出樽口时,巫祝的翡翠扳指裂成两半,露出内壁錾刻的英文字母"J.Thompson 1860"。货舱底部的暗格里,半具穿着维多利亚风格裙装的骷髅手握日记,泛黄的纸页写着:"用巫术制造的鸦片幻觉,比枪炮更有效..."
江面降下血雨,陆怀远浮出水面时,掌心的铜钱蠹虫正在啃食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。怀中的云漪魂魄只剩一缕银簪光晕,簪尖指着沙面岛教堂的尖顶。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,这次混着管风琴的轰鸣,夜雾中浮现出新的鬼市轮廓——那竟是艘冒着黑烟的蒸汽画舫,船头站着穿牧师袍的独眼荷兰人,手中圣经封皮分明是人额骨制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