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七年深秋的辽东,孤山堡城头飘着带血腥味的雾。
李铁牛往掌心哈了口白气,铁甲缝隙里结满冰碴子。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在浓雾里发闷,像裹着棉被敲破鼓。他缩着脖子往垛口外张望,黑黢黢的山影里突然闪过几点幽绿。
"王麻子!"他抬脚踹醒打盹的同袍,"你他娘的值夜敢睡觉?"
矮个子兵卒猛地弹起来,后脑勺撞在箭垛上发出闷响。王麻子揉着肿包刚要骂,目光突然僵在城墙下方。两盏绿灯笼从浓雾深处飘来,灯笼纸破得千疮百孔,却烧着青幽幽的火苗。
"铁牛哥......"王麻子的声音打着摆子,"你看那灯笼......是不是悬在空中的?"
李铁牛抄起三眼铳的手突然顿住。雾气里浮出两列人影,没有脚步声,没有铠甲摩擦声,只有铁锈味的寒风卷着纸钱灰扑面而来。当先那具躯体穿着万历年的鸳鸯战袄,脖颈以上却空荡荡的,断口处垂着发黑的肠子。
"阴兵借道——"尖叫声撕裂浓雾时,李铁牛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还能发出这种声音。城墙上二十几个守军乱作一团,有人跪地磕头,有人尿湿了棉裤。无头阴兵己经飘到城门下,腐烂的右手托着个青铜斗,断颈里涌出的黑血在斗中积了半尺深。
粮仓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。李铁牛突然想起今早运粮队进城时,守备大人特意让民夫绕道西墙根。他鬼使神差地抓起火把冲向粮仓区,靴底在结了薄冰的石板上打滑。
"粮官!开仓验粮!"他抡起刀柄砸向仓门铜锁,木门吱呀着裂开条缝。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,三十口榆木粮囤静静矗立,可当他举起火把照向囤顶时,喉头突然涌上酸水——本该装满新米的粮囤,每口都空了一半。
破空声从背后袭来时,李铁牛下意识挥刀格挡。刀锋劈在青铜斗上迸出火星,无头阴兵的断颈正对着他的脸,黑血淅淅沥沥滴在空粮囤里。他想喊,却发现舌头粘在了上颚;想逃,双腿却像被钉在青砖地上。
"不交粮......死......"阴兵的腹腔里传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。李铁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佩刀,刀尖对准咽喉的刹那,他听见城墙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。
王麻子蜷缩在箭楼拐角,看着李铁牛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般炸开。红白之物喷在粮囤麻布上,空荡荡的脖颈里突然涌出大把霉变的黑米。更可怕的是那些米粒沾血即燃,幽蓝火苗里浮出数百张扭曲的人脸。
"将军有令!擅离职守者斩!"马蹄声踏碎混乱,守备亲兵擎着火把冲进粮仓。为首的总旗突然勒马,战马前蹄离地三尺——三十口粮囤的麻布同时崩裂,腐烂的米粒如黑雨倾泻,每粒米里都裹着半截指骨。
赵西扔掉火把往地牢狂奔时,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。老卒低头看见自己靴底沾着红泥,这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——孤山堡方圆十里都是黑土,只有鹰嘴崖才有这种血似的黏土,而那里三天前刚埋了三百个流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