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把整片荒原泡得发胀。千鹤踩着湿透的白袜蹲下身,指尖抚过锈迹斑斑的铁轨。弟弟失踪那晚穿的立领制服第三颗纽扣,此刻正在她掌心沁出冷汗。三天前哲也说要来平冢站拍蒸汽火车,可昭和二十八年的旧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车站。
"都说了是小孩乱跑..."巡警的嘟囔声突然被雨声淹没。千鹤猛地抬头,深紫色雨帘中隐约传来汽笛的呜咽。她抓起浸水的帆布书包冲进雨幕,发梢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划出银线。
生锈的"平冢驛"站牌突然出现在老柳树下,铁皮边缘还在往下滴落褐红色液体。千鹤的后颈泛起鸡皮疙瘩,她分明记得十分钟前这里只有野蓟丛。褪色的木造站台在雨中扭曲变形,两盏纸灯笼从虚空亮起,灯笼纸上浮现金色猫爪印。
"哲也!"她对着空荡荡的轨道大喊,雨水灌进喉咙泛起腥甜。书包侧袋里的手电筒突然自动亮起,光束扫过站台立柱时,千鹤看见自己的影子变成了弓背炸毛的猫形。
铁轨开始震颤。暗红色蒸汽从地缝喷涌而出,蓝皮列车冲破雨幕,车头煤水厢上布满爪痕般的凹槽。千鹤的雨伞被风卷走,十二节车厢的玻璃窗上,无数惨白手掌正拍打出涟漪。当她看清第三节车窗后的人影时,心脏几乎停跳——穿立领制服的少年侧影一闪而过。
"哲也!等等!"
车轮与铁轨摩擦迸出青绿色火星。千鹤扑向正在闭合的车门,后背突然撞上冰凉的东西。戴白手套的乘务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黑色立领制服泛着鱼鳞般的青光。"车票。"沙哑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,乘务员深褐色的瞳孔缩成细线。
"我弟弟在车上!他叫森田哲也!"千鹤挥舞着纽扣后退,鞋跟卡进铁轨缝隙。乘务员歪头时发出颈椎错位的咔嗒声,口罩滑落露出布满黑毛的下巴:"没票的话..."他突然抽搐着趴倒在地,西装裤管里伸出三条毛茸茸的尾巴。
千鹤尖叫着冲进车厢,腥甜的腐鱼味扑面而来。榻榻米地板粘着鳞片,墙纸剥落处露出暗红色抓痕。她跌坐在褪色的蓝绒座椅上,发现对面车窗映出的不是自己,而是只炸毛的黑猫。
"新乘客?"甜腻的女声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呼噜声。穿墨绿留袖和服的艺伎从过道飘来,鬓边垂落的珊瑚珠串随步伐晃动,在千鹤手背投下细长须影。能剧面具的裂口处,粉红色肉垫正轻轻拍打朱漆托盘。
千鹤的视线突然被托盘上的物品攫住——沾着泥水的学生证封面,正是哲也失踪当天带着的那本。她伸手去抢的瞬间,艺伎面具啪地裂成两半,露出布满倒刺的猫舌。
"用最珍贵的记忆换车票哟~"重叠的猫叫声从西面八方涌来。艺伎和服下摆掀起,三条骨节嶙峋的尾巴缠住千鹤脚踝。她挣扎时瞥见车厢连接处闪过立领制服的衣角,可那些尾巴突然收紧,把她的脸按向托盘。
黑檀托盘上的学生证开始渗血。千鹤的太阳穴突突首跳,某个深藏的记忆被无形利爪撕扯着:六岁那年哲也发高烧,她偷了药房退烧药被抓住,母亲替她下跪道歉时木屐带断裂的声响。
"不要!"她抓起学生证狠狠砸向艺伎。面具碎片溅落的刹那,整节车厢的灯笼同时变绿。千鹤趁机冲向餐车方向,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——三条尾巴撕裂和服追来,在地毯上拖出蜿蜒血痕。
餐车飘着炸银鱼的焦香。穿洋装的OL正在用尾指蘸酱汁舔舐,她面前的牡丹饼上印着"昭和七年·龟屋"的印章。千鹤撞翻雕花屏风时,瞥见哲也的棕色学生鞋从布帘后闪过。
"姐姐快逃!"哲也的哭喊混着金属刮擦声从锅炉房传来。千鹤刚要掀开布帘,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抓住。戴圆框眼镜的老绅士露出微笑,他西装翻领上别着的怀表链正缠住千鹤的脖子。
"小姑娘没买票吧?"老人镜片后的眼睛变成浑浊的琥珀色,"不如把十五岁生日那天的记忆给我?你穿着粉色浴衣在神社台阶..."他声音突然卡住,千鹤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——老人描述的正是她根本不记得的画面。
锅炉房传来蒸汽阀门的爆鸣。千鹤踹翻餐桌挣脱束缚,滚烫的味噌汤泼在追来的艺伎尾巴上,凄厉的猫嚎震碎所有车窗。她在玻璃雨中扑向锅炉房的铁门,哲也的制服纽扣突然在掌心发烫。
门内涌出的白雾中,十二只猫眼同时睁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