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檐角的青铜铃铛渗出血珠时,秦川正用桃木面具舀起灯油浇在三十六张傩面上。青烟腾起的刹那,每张傩面都浮现出亡魂生前的面容——王铁牛溃烂的半张脸在"黑无常"面具上扭曲,货郎李西的断臂从"开路先锋"面具的眼窝伸出,老班主的虚影在"傩神"面具里嘶吼着剜面场景。当最后一张傩面燃成灰烬时,阿蘅的骨灰突然从灯盏溅出,在供桌血渍上拼出"封七窍"三个古篆。
山道飘来抬棺唢呐声,十二个戴傩面的黑影踏着菌毯残迹走来。他们戏袍下摆滴落的黑血在青石板烙出卦象,为首的"白无常"面具下传出阿蘅的声线:"时辰到了。"秦川的桃木面具突然生出倒刺扎入面骨,疫鬼在他脏腑间冲撞的剧痛中,他看见黑影们抬着的阴沉木棺里,菌丝正裹着初代掌灯人的灵位重塑人形。
子时的月光染着血晕,秦川踹开戏台废墟下的暗格。霉烂的戏服堆里埋着口贴满符咒的青铜匣,匣内《驱傩经》全本正在自动翻页,发黄纸页间夹着阿蘅被剥下的完整面皮。当他把面皮覆在桃木面具上时,地底突然传来万鬼同哭,菌毯残渣从石缝涌出缠住双腿,每根菌丝末端都长着缩小的人脸。
"生人面,死人棺!"十二黑影齐声喝唱,戏台残柱轰然倒塌。秦川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的青铜灯纹,灯芯火苗里蜷缩的胎儿魂魄突然睁眼。疫鬼的咆哮震碎祠堂窗纸,他抓起燃烧的傩面灯按向胸膛,皮肉灼烧的焦臭中,桃木面具与头骨逐渐融合,阿蘅的残魂顺着眼眶钻入颅腔:"师兄,该上路了......"
溶洞暗河倒灌进村时,秦川正站在初代掌灯人的墓碑前。墓碑裂缝中伸出菌丝缠住他的脚踝,棺椁里的白骨手掌破土而出,指尖捏着镶人牙的银簪。当簪尖刺入青铜灯纹的瞬间,八百年前的记忆如洪水决堤——初代掌灯人之女在血泊中产下死胎,菌丝裹着婴儿沉入暗河,青铜耳珰坠入水底化作镇魂钉,老班主的前世跪在岸边剜下自己的面皮。
血色月轮升到中天时,秦川的脊椎突然刺出十八根桃木钉,将他钉在溶洞祭坛。疫鬼的触须从七窍钻出,每根触须都嵌着被吞噬的村民面孔。十二黑影抬着的阴沉木棺轰然开启,棺内菌丝聚成阿蘅的身形,她的每寸皮肤都浮现《驱傩经》文字:"以魂为灯,以血为油,封!"
桃木面具在秦川脸上熔化成青铜傩面,疫鬼的惨叫声中,千万张人皮傩面从洞壁剥离,飞旋着嵌入他的皮肉。阿蘅的菌丝身躯裹住青铜棺椁,胎血从她眼眶涌出,在祭坛画出镇邪大阵。当初代掌灯人的灵位炸成齑粉时,溶洞顶端的钟乳石坠落如雨,将疫鬼彻底封入秦川化为青铜像的躯壳。
惊蛰第一声雷炸响时,雾隐村祠堂多出盏青铜灯。灯芯燃着幽蓝火焰,灯油里浮沉着三十六张安详面容。菌毯痕迹化作的杜鹃花在雨中摇曳,每片花瓣都印着人脸轮廓。行脚商人说曾在血月夜见到戴桃木面具的傩戏班,他们在雾中唱着《安魂调》,抬棺人戏袍下摆滴落的不是血,是带着沉香味的灯油。
秦川的青铜像立在溶洞祭坛,藤蔓爬满他长出铜绿的躯干。每逢雨夜,石缝会渗出带着血腥味的黏液,在像前聚成戴傩面的小人,敲着人皮鼓跳祭祀舞。初代掌灯人的墓碑旁多了块无字青石,石缝里嵌着半枚青铜耳珰,月圆时会传出女子哼唱的傩戏小调,调子与阿蘅破庙中救他时哼的一模一样。
山溪倒影中,戴桃木面具的身影仍在雾隐村徘徊。他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,绳结系着三十六枚青铜铃——每当菌毯在人脸杜鹃下蠢动,铃声便随山风响彻村落。货郎家新生的婴孩眼角带着朱砂痣,抓周时死死攥住片桃木傩面残片,残片上隐约可见半个"蘅"字。
血月升过七回后,巡山猎户在溶洞暗河捞出口贴着黄符的陶罐。罐内蜷缩着具裹菌丝的婴尸,心口插着镶人牙的银簪。猎户醉酒后将陶罐卖给古董商人,当夜雾隐村所有杜鹃花突然凋谢,枯萎的花芯里钻出白蛆,蛆虫首尾相衔拼出八个字:"生人面,死人棺,封疫鬼,断人寰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