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《往生当票》

灵异杂记:短篇 程岩 3226 字 2025-06-01 01:33

梆子声还在耳畔嗡鸣,陆怀远攥着发烫的犀角灯撞进骑楼阴影。月光透过蚝壳窗格在他脸上切出碎鳞状的光斑,怀中当票的血字正在褪色,变成十三行商船特有的水渍纹。

"二十年阳寿..."他摊开手掌,三颗朱砂痣在命纹处结成三角。巷口飘来焦糊味,卖艇仔粥的摊贩推车经过,铁锅里翻滚的分明是人的指甲盖。

鬼市的雾气比昨夜更浓,竹棚檐角挂的招魂铃淌着黏液。陆怀远避开发绿的灯笼光,看见个戴西洋单片眼镜的摊主正在擦拭鎏金怀表——表盘玻璃下封着只活蜈蚣,每当时针逆跳,虫足就会抽搐。

"客官要寻龙涎香?"

陆怀远猛然回头。穿绛紫色绸衫的药材商掀开青布,琉璃罩里躺着株婴儿状的何首乌,脐带还连着腐木。那人咧嘴笑时,后槽牙闪着金箔的光:"上好的暹罗龙脑,只要..."

话未说完,药材商突然抽搐着仰头,后颈皮肤撕裂,探出个生满獠牙的副脑。两张嘴同时发声,混着痰音与尖啸:"三根指骨!右手无名指最香!"

当铺青铜门环渗出冰霜,陆怀远的手刚触到兽首,门缝突然伸出条猩红长舌。昨夜的老朝奉正在拨弄算盘,翡翠扳指映着烛火,在墙面投出扭曲的蛇影。

"客官要赎当?"铜钱义眼转了个诡异的弧度,"先验资。"

檀木柜台升起青铜秤,秤盘雕着饕餮纹。当陆怀远将当票放上左盘,右盘竟自动堆满森白指骨。老朝奉的指甲突然暴长,划过他掌心血痣:"龙涎香抵二十年阳寿,但您只剩十五年了。"

朱砂痣应声破裂,血珠滚落秤盘时化作金粒。陆怀远突然按住秤杆——那些所谓金粒,分明是裹着金箔的死人牙齿。

犀角灯芯爆出青烟,在石板路照出串凌乱脚印。陆怀远跟着光斑追到西关大屋,门楣上"进士第"的匾额爬满藤壶。当他举起银簪挑开蛛网时,灯笼突然自燃,灰烬凝成血字:

"快逃!"

阴风掠过耳际,绣鞋金铃在巷尾轻响。陆怀远转身刹那,怀中的龙涎香木盒突然渗出黑血,在青砖上淌出个"囚"字。更夫沙哑的梆子声自雾中传来,这次敲的竟是丧钟的节奏。

荔枝湾涌的水面忽然凝成一面黑镜,陆怀远追着那双绣鞋金铃的残响踏进涌边榕树林时,鞋底粘稠的触感让他想起三日前打捞云漪时缠满水草的裹尸布。腐叶堆里蓦地升起十二盏白灯笼,每盏都糊着褪色的双喜字,胭脂红嫁衣的下摆在树梢掠过,铁链拖拽声里混着婴孩呜咽——那女子倒悬着从树冠垂下,发间银锁片叮当撞响,他这才看清每片锁上都刻着生辰:光绪十七年七月初七寅时三刻。

"公子且看,这才是真正的梳妆匣。"女子裂帛般的笑声震落榕树气根,那些垂落的根须突然扭动起来,缠住陆怀远的手腕将他拽向涌心。描金漆盒从淤泥中浮起,盒盖自动掀开时涌出大团水蛭,粘附在盒沿的珍珠竟是半融的眼球。他怀中的龙涎香木匣突然发烫,烫得胸口的翡翠扳指印痕突突跳动——那是昨夜老朝奉在他掌心烙下的契约标记。

水面下的鬼影开始重叠,陆怀远看见光绪年间的西关大屋张灯结彩,穿马蹄袖的喜婆们正用金线将新娘的嘴缝成月牙弯。铜镜里映出女子完整的容颜,竟与云漪有七分相似,只是额间多了一道朱砂画的符咒。八名壮汉抬着鎏金浴盆闯入厢房,盆中沸腾的却不是热水,而是冒着尸斑的桐油。"他们要拿我制长生烛!"新娘的尖叫刺破幻境,陆怀远手中的雕花银簪突然自行飞起,簪尖戳破水面映出的喜烛,烛泪迸溅处露出森森头盖骨。

腐臭的脂油味猛然灌入鼻腔,陆怀远惊觉自己正跪在民国十三年的珠江堤岸,怀中搂着的却是具正在融化的蜡像。绣鞋女子的半张脸皮挂在榕树枝头,下面垂着缕缕金线:"他们剥皮时用的是鸳鸯锦裹着的剃刀..."话音未落,对岸沙面岛的英国教堂传来钟声,怀中的蜡像突然睁开琉璃眼珠——那分明是云漪在十三行当柜姐时的模样,瞳孔里却映着艘冒着绿焰的蒸汽船。

荔枝涌的水位开始疯涨,裹挟着民国初年的报纸残页和宣统元年的铜钱。陆怀远挣扎着爬上岸时,发现青石板上嵌着半块龟甲,裂纹恰好组成老朝奉的独眼。更夫的梆子声在骑楼深处变调成粤剧锣鼓点,他抹了把脸上的黑水,掌心血痣己溃烂成蜂窝状的孔洞,每个孔洞里都蠕动着米粒大的铜钱蠹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