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《月蚀引魂》

灵异杂记:短篇 程岩 2444 字 2025-06-01 01:33

咸腥的江风卷着纸钱灰扑在脸上,陆怀远蹲在潮汐码头断裂的拴船桩旁。远处十三行商馆的残垣在暮色里支棱着,像一具被剥了皮的鲸鱼骨架。他摸出怀表,铜壳上还留着妻子指尖的温度——这是她坠入珠江前最后握过的东西。

"陆记者,这地方邪性得很。"

报童阿七缩在煤油灯影里,将一包用《岭南日报》裹着的物件推过来。油墨未干的头条标题《十三行遗址惊现无名浮尸》被江水洇成墨团,露出半截雕花银簪。陆怀远喉咙发紧,那是成亲那日他亲手簪在云漪鬓间的。

"西堤码头,子时三刻。"阿七压着嗓子学大人说话,颈后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,"卖云吞面的陈伯说,月全蚀的时候......"话音未落,远处海关钟楼突然敲响九下,惊起一群红眼乌鸦。

陆怀远在骑楼阴影里数到第一百零八滴檐水时,天穹忽然暗了下来。血色的光晕蚕食着月轮,江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。他握紧银簪正要起身,青石板缝隙突然渗出粘稠的黑水。

咸腥味陡然变得刺鼻,像腐烂的牡蛎堆在盛夏的码头。雾气从江心升腾,裹着煤油灯的光晕扭曲成幢幢鬼影。竹棚在蜃气中拔地而起,褪色的招魂幡上墨迹蜿蜒如活物,陆怀远分明看见某面幡旗写着"同治三年制"。

"客官要寻人?"

沙哑的嗓音贴着耳根响起,陆怀远猛地转身。穿宝蓝色团花马褂的老者不知何时立在身后,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尸油般的浊光。更骇人的是老者右眼——那不是人眼,分明是颗嵌在眼眶里的铜钱,外圆内方的孔洞中渗出黑血。

当铺柜台上的犀角灯突然爆出绿焰,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当票。每张泛黄的宣纸都画着人像,眼角淌血的妇人、脖颈折断的孩童......最深处那张当票上的女子,赫然是云漪梳着新嫁娘发髻的模样。

"二十年阳寿,换一炷问魂香。"

老朝奉的指甲划过檀木算盘,铜钱在他发辫末端叮当作响。陆怀远这才发现对方脑后竟拖着条花白的长辫——早该随大清龙旗一同埋进土里的东西。翡翠扳指擦过他掌心时,三道灼痛突然窜上命纹,皮肤表面凸起三颗朱砂痣。

"且慢!"陆怀远缩回手,袖口扫落柜台上的黄铜铃铛。清脆的撞击声中,他瞥见老朝奉的翡翠扳指内侧刻着生辰八字——那分明是云漪的出生年月。

江风卷着当票拍在脸上,腥咸中混着一丝檀香味。陆怀远攥着问魂香冲出当铺时,背后传来算珠疾响。雾气深处亮起无数灯笼,穿各朝服饰的商贩从竹棚中探出头来。有个戴瓜皮帽的药材商突然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鲨鱼般的三角利齿。

青石板路上的黑水漫过鞋面,陆怀远惊觉每滩水渍都映着不同的脸。某个水洼里云漪正在梳妆,铜镜却照出森森白骨。他踉跄着摸向怀中银簪,簪尖突然变得滚烫——这是云漪留给他最后的警示。

梆子声刺破浓雾时,鬼市开始崩塌。竹棚如浸水的纸扎般,商贩们发出夜枭般的哀鸣。陆怀远奔向码头残存的石阶,怀中当票突然渗出鲜血,在月蚀褪去的银辉里拼成一行小字:

"明夜子时,带龙涎香来赎魂。"

潮水退去的滩涂上,半截腐烂的桅杆刺破淤泥。缠在上面的不只是水草,还有一缕染血的鸳鸯锦——正是云漪坠江那日穿的衣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