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夜,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了。江墨池呵气暖着狼毫笔尖,看残烛在《松山听雨图》上投下颤巍巍的光晕。画轴边缘蜷曲发黄,唯剩那株断松还擎着几滴朱砂色。
"第三千六百幅..."他蘸着冰砚里凝固的墨,枯笔扫过宣纸。笔杆突然迸出裂纹,碎木刺进虎口——正是当年被银针扎过的旧伤。
血珠滚落纸面的刹那,案头琉璃心突然浮空。三年来始终黯淡的玉色此刻流转华彩,映得满室碎画如蝶纷飞。江墨池慌忙去接,却见朱砂从所有画作中蒸腾而起,在半空聚成狐形。
"雪棠!"他撞翻画缸扑过去,红衣女子正从朱砂雾中跌落。发间珊瑚珠完好如新,只是望过来的眼神清澈得令人心慌。
"公子是谁?"她抚着案上琉璃心后退,"这物件好生熟悉..."
江墨池左腕雷纹突然灼痛。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"承"字烙印,女子颈间"启"字竟随之发亮。雪棠怔怔地伸手触碰,指尖过处,那些雷纹如活蛇游入她掌心。
"别怕。"江墨池抖开樟木箱,泛黄的青衫血迹斑斑,"你看这爪痕,是我们初见时..."话音未落,雪棠突然痛苦抱头,白玉簪"咔嗒"断成两截。
更漏子时,琉璃心映出满室星河。江墨池将当年裹伤的青布条系在她腕间,血迹恰好盖住三道旧疤:"无妨,我们重新走一遍松山听雨路。"
破晓时分,雪棠蜷在画堆里熟睡。江墨池着她袖中新绘的兰草——正是三年前澄心斋初遇时的笔法。窗外忽有鹤唳,残画中的白狐朱砂印竟开始褪色。
"公子!"雪棠惊醒时满头银丝,怀中琉璃心裂开细纹,"我方才梦见...梦见自己变成狐狸,在雷火里找一个人..."
江墨池突然咬破指尖,就着晨曦在她眉心补全朱砂印。琉璃心爆出青光,照见案头三千六百幅画作里的秘密——每幅松枝下都藏着句未写完的诗。
「三生石上旧精魂」
「赏月吟风莫要论」
「惭愧情人远相访」
雪棠忽然夺过枯笔,在最后那幅画上补完末句。朱砂混着泪痕晕开,竟是:
**「此身虽异性长存」**
狂风撞开窗棂,所有画作腾空燃烧。灰烬中浮出枚双鱼玉佩,与当年信物严丝合扣。雪棠耳后钻出雪色绒毛,呢喃着往书生怀里缩了缩:"墨池哥哥,我好像想起杏花糕的味道了..."
**人间道·杏花春**
青帷马车碾过新雪,白玉狐簪在朝阳下流转华彩。雪棠掀起车帘,见山道旁跪着数十乡民——正是三年前时疫中救下的百姓。老妪捧着艾草囊追车哭喊:"药仙娘娘长命百岁!"
"夫人当心着凉。"江墨池为她系上雀金裘,县令官袍下隐约露出雷纹锁链。雪棠忽然按住心口,那里"启"字烫如初见:"相公可闻见松烟墨香?"
车帘翻卷处,山崖古松垂下条幅。当年残破的《松山听雨图》竟完好如初,只是白狐眼中含着朱砂泪。雪棠腕间青布条无风自解,化作流云奔向山巅。
**九重天·卷中人**
云海浮金处,两位仙人执手掠过十万青山。玄袍仙君袖中滑落画卷,朱衣仙子并指轻点——
松涛间跃出青衫书生与雪色狐狸,又在触及云霞时散作星子。仙子耳后雪毛未褪,笑音清泠如碎玉:"帝君这画中乾坤术,倒不如当年墨池哥哥的血书灵动。"
"雪棠仙子若喜欢..."仙君掌心浮出琉璃心,内中双鱼玉佩徐徐转动,"不如将这松山景,绘入你我新婚洞府?"
忽见下界金光冲霄,原是百姓为县令夫妇建的药仙祠落成。雪棠仙子拔簪划破云幕,一缕神魂坠入祠中塑像。刹那间,千里杏林逆时绽放,恰似那年澄心斋初逢的雨。
**双鲤衔玉·镜中缘**
山涧倒映着马车与云影。江墨池忽然勒马,怀中掉出双鱼玉佩。雪棠俯身去拾,见玉佩映出云端仙姿,惊觉自己发间落下一缕银丝。
"在看什么?"县令大人笑着簪回她的玉簪。山风卷走玉佩入云,被仙君接个正着。两面铜镜般的玉佩合二为一,照见三世因果:
雷劫中焚毁的书斋开满优昙,忘川河底的命书长成连理,典当铺掌柜跪献九命灯...最后定格在云端人间两处青山,俱有红衣与青衫相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