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崖边的纸钱被狂风卷成旋涡,沈清澜抱着焦黑的纸人站在断崖边缘。怀中的聂小蝶只剩半幅残躯,槐木骨架间卡着碎玉片,每片都映着往昔幻影——八岁女童偷藏米糕给邻家稚子,纸鸢落在沈家院墙时溅起的尘灰,还有中元夜她隔着火海呼喊"澜哥哥"的口型。
"你早该告诉我真相。"沈清澜抚过纸人开裂的面颊,指腹沾满混着朱砂的泪痕。怀中的《傩公秘录》突然自燃,灰烬在风中拼出聂寒山临终的景象:二十年前的雨夜,他抱着女儿冰冷的尸身跪在青铜鼎前,将写着沈清澜八字的纸人投入烈火。原来当年病逝的才是真正的聂小蝶,如今游荡的不过是父亲执念所化的画皮妖。
悬崖下方传来青铜棺椁的撞击声。县令的残魂从雾海中浮起,腐烂的官袍上爬满傩戏脸谱:"好一对痴儿怨女!不如与我同享这..."话音未落,九道天雷劈落崖壁,雷光中显出一顶破碎的纸轿——聂小蝶最后的残魂正在燃烧。
沈清澜突然笑了。他吞下卡在纸人胸腔的半片玉玲珑,法器割破喉管的瞬间,记忆如走马灯流转:三岁那年,真正的聂小蝶翻过沈家院墙,将偷藏的米糕塞进他手中。火光冲天时,是她用瘦小的身躯挡住坠落的横梁。
"原来我们早就..."鲜血顺着嘴角滴在纸人面颊,焦黑的纸面竟绽开并蒂莲纹。沈清澜纵身跃下悬崖时,县令的鬼手抓住他的脚踝。雾海深处升起七十二盏人皮灯笼,每盏都映着聂小蝶生前的笑靥。
急速下坠中,青铜棺阵在雾海显露全貌。每具棺椁都伸出铁索缠住书生,要将他拖入不同往昔——八岁生辰的祭坛、三年前的火场、忘川河底的婚轿。沈清澜扯断铁索,任由身躯被罡风撕出血痕,终于触到那顶燃烧的纸轿。
聂小蝶的残魂在轿中睁眼,嫁衣上的合欢花纹寸寸成灰。她将白骨手掌贴上书生心口,傩公面具的虚影在两人之间浮现:"杀了我,就能终结..."
"我们早该在二十年前共赴黄泉。"沈清澜捏碎玉玲珑,法器碎片刺入彼此灵台。剧痛中时空倒转,他们变回垂髫孩童,手牵手站在沈家庭院。头顶纸鸢突然断裂,线头飘向熊熊燃烧的傩神庙。
县令的咆哮响彻云霄。雾海翻腾如沸,所有青铜棺椁调转方向,棺盖上的傩公面具同时泣血。当沈清澜与聂小蝶的魂魄完全交融时,玉玲珑迸发的青光化作万柄桃木剑,将县令的残魂钉在崖壁上。
"我不甘心——!"
县令的嘶吼随着魂飞魄散消逝。七十二寨的纸人同时自燃,灰烬中飞出萤火般的幽光,汇聚成星河坠入酉水河。沈清澜抱着逐渐透明的聂小蝶,看着怀中的纸人彻底化为灰烬。
黎明撕开雾海时,货郎阿贵在酉水河畔迷了路。晨雾中隐约有红绸飘动,他循着唢呐声走到老槐树下,见一对纸人依偎在树洞中。新娘的盖头被风掀起,瓷白的脸上描着朱砂胭脂;书生手中握着半截纸鸢,断线处系着褪色的并蒂莲。
"客官要买纸钱么?"
沙哑的询问惊得阿贵倒退三步。树后转出个佝偻老者,竹篮里堆满精致的纸扎。最上层是对童男童女,男娃手腕系红绳,女娃发间别纸鸢。老者浑浊的眼里闪过青光,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的槐木手指。
河风卷走篮中纸钱,纷纷扬扬如落雪。阿贵再抬头时,老槐树下空无一人,唯有树洞里的纸人脸颊沾着露水,在朝阳下泛着血泪般的光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