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葬岗的腐土混着纸灰黏在沈清澜睫毛上,他吐出嘴里的槐树种,发现种子己长出三尺长的根须。七十二寨方向的天空泛着诡异的胭脂色,每棵枯树都挂着褪色的红绸,绸缎末端系着刻生辰八字的青铜铃。
"往生之人,何苦回头。"苗寨大祭司的骨杖插入沈清澜脚前土地,杖头悬挂的玉玲珑碎片正与怀中的半块共鸣。老者脸上的刺青是百足蜈蚣,蜈蚣尾指着的正是沈清澜心口的合欢花纹。
沈清澜跟着大祭司穿过人骨搭成的拱门时,崖壁上的悬棺突然齐齐震动。最古老的棺椁裂开缝隙,淌出琥珀色的尸油汇成溪流。大祭司舀起一捧尸油泼向岩壁,油中浮现聂小蝶被铁链贯穿琵琶骨的画面——她的魂魄在纸人与玉玲珑之间撕扯,每吞噬一个亡魂,额间的傩公刺青便深一分。
"解铃还须系铃人。"大祭司掀开神龛黑布,露出完整的玉玲珑法器。当沈清澜将怀中的半块嵌入凹槽时,法器突然裂开蛛网纹,渗出黑血在地面汇成卦象:"需以至阳之血浇灌,至阴之魂为引。"
子夜时分,沈清澜跪在炼蛊池前。池中漂浮着七具紫河车,大祭司用银刀剖开他的手腕,鲜血滴入池水竟发出婴儿啼哭。玉玲珑缓缓沉入池底时,聂小蝶的残魂从池心浮出,纸嫁衣上沾满蛊虫的黏液。
"每饮一魂,便忘却一桩往事。"大祭司往沈清澜眼中滴入尸油,"你可见她灵台蒙尘?"
透过浑浊的视线,沈清澜看见聂小蝶魂魄中纠缠着万千丝线。最粗的那根红线连着乱葬岗方向,线头处赫然是口贴着黄符的槐木棺材。聂小蝶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,纸指抓向虚空:"别看我...那些杀孽..."
大祭司的骨杖重重顿地,炼蛊池腾起绿火。沈清澜在火焰中看见三年前的真相:聂寒山抱着女儿的尸体跪在玉玲珑前,将沈清澜的八字刻入槐木人偶。纸人新娘每夜索命,实则是为收集阳气压制沈清澜体内反噬的傩神之力。
"换命之术,需以血亲为祭。"大祭司划开沈清澜衣襟,露出心口的玉玲珑印记,"你可知聂寒山为何选你?"
崖顶忽然传来纸轿破空声。县令的鬼影踩着人皮灯笼飘来,胸口的头骨己与玉玲珑完全融合:"好个情深义重!不如让这对苦命鸳鸯同赴黄泉?"他甩出缠着尸油的铁链,锁链末端竟是聂小蝶缺失的半缕魂魄。
沈清澜纵身扑向锁链的刹那,大祭司将整瓶蛊虫倒入炼蛊池。沸腾的池水中伸出白骨手臂,抓住沈清澜脚踝拖入池底。在意识消散前,他听见聂小蝶撕心裂肺的喊叫:"我愿永世为傀!"
忘川水比想象中更冷。
沈清澜在血黄色的河水中下沉,看见无数熟悉的面孔被铁链锁在河底。聂小蝶撑着纸伞逆流而来,伞面绘着的并蒂莲正在凋零。当她掀起伞檐时,沈清澜惊觉伞骨竟是自己肋骨的形状。
"那年你为我挡下天雷..."聂小蝶的指尖抚过伞骨裂痕,"傩公说需取至亲之人骨为器,方能..."她的声音突然模糊,纸面开始片片剥落——远处飘来的新魂正在被她吞噬。
沈清澜抓住她腐烂的袖口:"停手吧!"
"太迟了。"聂小蝶笑着推开他,伞柄上的玉玲珑碎片扎入书生掌心,"从你吞下槐树种那刻起,我们的命盘就缠成了死结。"她突然撕开自己的纸制胸膛,露出里面跳动的槐树芯,"杀了我,玉玲珑自会归位。"
忘川水突然倒灌。沈清澜被浪涛冲上岸时,手中攥着半截伞骨。大祭司站在青铜鼎前鼎前,鼎中熬煮的正是聂小蝶的残魂。老者将傩公面具扣在沈清澜脸上,面具内壁的倒刺扎入皮肉:"欲破死局,先成尸傀。"
转化仪式持续了七天七夜。当沈清澜再次睁眼时,月光透过皮肤照出森森白骨。他抬手接住飘落的纸钱,纸面映出聂小蝶最后的记忆:中元夜乱葬岗,八岁的她偷听到聂寒山与县令的密谈,连夜奔往沈家庄报信,却被亲爹炼成锁魂容器。
"时辰到了。"大祭司将玉玲珑嵌入沈清澜的胸腔。法器与槐树根须融合瞬间,七十二寨的纸人同时发出哀嚎。沈清澜踏着尸油走向祭坛,看见聂小蝶的残魂被铁链悬在血月之下——每根锁链都穿着块她的骨殖。
县令的鬼影从地脉裂缝钻出,玉玲珑在他胸口绽放血光:"来得正好!这具千年尸傀的身躯..."话音未落,沈清澜的骨指己穿透他的灵台。玉玲珑被生生扯出时,七十二具青铜棺破土而出,棺中伸出槐树根须将县令撕成碎片。
聂小蝶的残魂坠入沈清澜怀中,纸面寸寸成灰。她蘸着血在书生掌心写下生辰八字,正是当年刻在槐木人偶上的数字:"其实...你才是..."未说完的话语化作青烟,唯余半片玉玲珑卡在沈清澜的肋骨间。
黎明时分,大祭司的尸身倒在血泊中,他后背的刺青竟在蠕动——那只百足蜈蚣钻出皮肤,叼着块带血的傩公面具残片,消失在乱葬岗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