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祠堂

白玉京 葫芦酱 14236 字 2025-01-11 02:5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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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噗——”得一声鲜血自口中喷溅而出,林焉猛地捂住心口,单膝跪在地上。

身旁的施天青双手微扬,无数深蓝的光点正从他的指尖跳跃飞升,落在被冰冻住的长生树上。

三尺冰封已渐渐溶解,滴答滴答的水珠滚落而下,蜿蜒在土地之间,逐渐将其浸润湿透。

“我失策了。”林焉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
“能拖延这么久,已经很好了。”施天青偏头看他一眼,脸上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,“我还需半个时辰就能彻底解除冰封。”

他修水系,对这一术法远比林焉精通,故而林焉为其护法,交由施天青来完成。

林焉摇了摇头,擦去唇边血迹,“他冻住了我的分/身,”好在他跑的够快,不至于被完全冻住,否则对他的身体将造成难以预测的伤害,只是……

“我感觉到了,”林焉抬头,“他用我的□□找到了我现在的位置。”

也就是说,或许一盏茶的时间,落川君便会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
他们还能堪堪与落川君对抗,只是这解冻的法术不能停下,否则便要重新再来。

可若长生树被冻结的时间再长些,本体彻底坏死,长生或许永远都无法醒来了。

哐当一声,木质的拐杖坠落在地,林焉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神色慌张的老头,见他望过来,一时跑也不是,走也不是,僵立在原地,看向不远处的拐杖,战战兢兢指着林焉结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林焉不动声色地将染了血的袖口背到身后,从地上捡起拐杖,走到他面前,那老人忙往后退,拿余光瞄着正在施法的施天青。

“我们不是妖怪。”林焉大概能猜出这老人心里在想什么,他亦没有释放天神的威压,因而那老人并未觉不适。

他缓了缓气,接过拐杖,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半信半疑地看向他。

斟酌片刻,林焉避重就轻地解释道:“我们是来救这棵树的。”

“咳咳——”苍老破旧的声音响起,见林焉没有恶意,眉眼亦是温和,那鬓发全白的老人终于收了恐惧的情绪,试探问道:“修道人?”

林焉不愿暴露身份,便点头认下这一猜测,“老人家可唤我一声林焉。”

见自己歪打正着猜对了,那老人扶了扶极长的白须,气儿也顺了身板儿也直了,似是要显摆自己的博学,又似是想要竭力让林焉忘记方才自己狼狈受惊的模样,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:“原来是这样,我知道你们。”

林焉看向他,便听他继续道:“老朽是这村子里的教书先生,就住在这附近,平时常来祠堂看看,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。这长生树是突然结冰的,烈日冰封,老夫活了这么久,还是头一遭见到。”

“如今南陈百姓能有好日子过,全靠忧国忧民的苏大人,可如今苏大人死了,朝廷也没人管了,”他指了指天,却因为日头过于刺眼不得不眯上眼,“南陈穷兵黩武,这是遭天谴啦……”

大抵是当久了先生,看见林焉他们这样瞧着年轻的小生,便自顾自拿出凡事都要点评几句的老师架子来。

“只是可惜了这树神,”老人家摇头道:“我们方圆百里从来不拜神,只拜这棵古树和苏大人,这古树和苏大人也愿意庇佑我们,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强多了。”

林焉闻言沉吟片刻,忽然道:“照此说,守苏村的村民大多都信奉这长生树?”

老人家点头道:“我们守苏村先祖本是几位州府的小工,听闻苏大人被诬至死,气愤之下辞去职务,又从州府到这荒蛮之地一路跋涉,在这儿没日没夜地造了一间祠堂。”

“——你们后生或许不知,此地曾是苏大人被贬谪时的居所。”

“苏大人变法,敢在权贵手里给我们老百姓抢口粮,南陈百姓无一不对苏大人感激涕零,我们祖上更是没一个喊累喊苦想跑的。后来年纪大了,就一辈子把家安在了这儿,后来也就有了这守苏村。”

那老人家看了眼冰封渐消的参天古树,“听闻这树千百年前就在这儿了,按理说不该与苏大人有什么关联,可也是巧,若是那些诚心供奉苏大人的小辈在这树上挂一条写上愿景的红绸,只要不算出格,十有八九都是能实现的。”

“七八年前李婶子家的小花儿让人贩子给掳去了,李婶子急得不行,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,让她把这事儿写在绸子上挂给树神大人,谁料当晚她便梦见了小花儿的去处,第二天我们整个村子的男丁一起抄家伙按着树神的指引找过去,不仅真找到了小花儿,还连带着把那俩坏透的人贩子给抓去送了官。”

他叹了口气,眼里闪过泪花,“就连如今战火纷飞,许多年轻后生参了军,无人耕作,我们守苏村也总能风调雨顺,粮食一茬儿一茬儿的长,丝毫不逊往年,交完赋税每家每户还能余上半口粮。”

“我们都相信不只是苏大人显了灵,这树神大人也一直心里惦念着我们守苏村的村民,因而后来便一起供奉着,”他指向内间,苏辕巨大的铜像身旁立着一棵铜树,正是拟着长生树而雕。

一人一树相伴而依,一同享受香火供奉。

林焉终于明白,为何长生会有用不完的灵石。

他从不像白玉京上的天神那样高高在上地施恩。

在记挂着苏辕的这百余年间,他也一直记挂着这些真诚感念苏辕的村民,饶是他在幽冥没日没夜地为寻找苏辕与傅阳斡旋时,都没有忘记在第一时间为村民找回失踪的女儿。

所以他才会拥有着这世间最真诚真心的民心,能化作最纯净的数目巨大的灵石。

白玉京上十二楼五城,无一天神能与他比肩,林焉亦自愧不如。

他忽然握住老人家的手,“老人家,你们愿意救他么?”

那老人怔愣片刻,眼里半是惊喜半是疑惑道:“如何救?”

“如若能够,”林焉道:“还请老先生将全村愿意前来此处护佑长生树者皆领入祠堂,将这祠堂团团围住,一同祈福。”

他言罢,又补充道:“我会竭力护住各位,只是此事凶险之至,或有身死之危,若有胆小不愿前来者,老先生切莫强求。”

那老人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,似是能够理解,却又像是无法理解,最终点了点头道:“老朽明白,只是吾辈虽无官无爵,可也不是那忘恩负义鼠狼之辈。”

林焉没有料到,饶是时间紧迫如此,又有生命之危,不过须臾,祠堂里竟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,只在施天青的身旁留下了一小圈位置,任他施法。

守苏村多数男丁都去参了军,留下来的多是女眷小儿,或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。

大抵是听闻了事态凶险,小孩儿都被关在了家里,过来的老人也并不多,无数村妇成群结队地拎着锄头木棍聚集在林焉身前,叉腰道:“你就是要救长生树的修道人?”

“是,”林焉思忖片刻,再次强调道:“此事恐有生命之危,如若不愿,林焉绝不会强求各位。”
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站在最前面扎着头巾的大姐道:“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们女人家?”

便有人接在她后面道:“我们守苏村的女儿没有比男人差的,长生树庇佑我们世世代代,庇佑我们在外面打仗的男人和儿子,我们女人家虽上不得战场,可一样懂什么叫知恩图报!”

“说得好!”那教书的老人属于为数不多也到了场的老人家,“我们守苏村便是因感念苏大人的恩德而建,守苏村没有数典忘祖之辈!”

“林道士,您有什么需要的,便尽管说吧!”

热烈轩昂的氛围将林焉包裹,他站在原地,意外与惊愕之下,是厚重温热。

“我绝无轻贱诸位之意,”他开口道:“既然诸位心意已定,那便将心意坚决在心,无论遭遇如何都要守住初心。”

他言罢向者祠堂正中一弹指,青绿的藤蔓绕着长生树层层叠叠地生长起来,将施法的施天青和长生树彻底包裹在其中,无数藤条纷纷探出,将立在祠堂中的人卷起,层层叠叠地铺开在藤蔓之上,生生在藤蔓屏障之外,又套上了一层毫无空隙和破绽的人墙。

“林道士,我们只需要呆在这儿就可以了吗!”说话的那位娘子声音不大,带着几分犹疑。

由落川君释放的威压越来越近,林焉看向那位娘子,又将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,“是,无论如何,绝对不能离开藤蔓。”

他郑重地拱手行了一大礼,恳切道:“林焉……就拜托各位了。”

言罢他转过身,深吸一口气,缓缓推开了祠堂的大门。

面儿上所有紧张忧切的情绪在转瞬之间消失,只剩下云淡风轻的笑脸,和教人如沐春风的声音。

“又见面了,落川师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