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执的身体在崩解。
祁禹看着他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,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,皮肤下的血管泛着不自然的蓝光。他下意识伸手去抓,却只握住一把细碎的、闪着荧光的尘埃。
"……时间到了。"谢执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手腕,语气平静得可怕,"这具身体撑不住了。"
北柠猛地拉开药柜,抓出一把银色粉末撒向空中。粉末悬浮在谢执周围,短暂地延缓了崩解的速度。
"最多三分钟。"她咬牙,"有什么遗言赶紧说。"
祁禹的喉咙发紧。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执时,那人也是这样——站在走廊的阴影里,银耳钉泛着冷光,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。那时候的谢执就己经不是活人了,只是一具被强行塞进"规则"里的躯壳。
"你早就计划好了。"祁禹声音发抖,"用假身份接近我,骗我签下契约……"
"不是骗。"谢执的瞳孔开始扩散,虹膜边缘泛起细小的裂纹,"是选择。"
他抬起正在消散的手,轻轻碰了碰祁禹后颈的纹身。那里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疼痛,同时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:
**契约条款第七条:当一方真名被剥夺时,另一方可选择代偿,或共同湮灭。**
祁禹突然明白了。
"你可以解除契约。"谢执的声音越来越轻,"只要把我的名字从请假条上划掉……"
北柠突然摔了镊子:"放屁!划掉名字你会立刻被'它们'拖回去!"
窗外传来乌鸦的集体啼叫。祁禹转头,看到玻璃上凝结的霜花正组成一个倒计时:
**00:02:59**
**00:02:58**
**00:02:57**
祁禹撕下了诊所墙上的日历。
"你干什么?"北柠瞪大眼睛。
"写名字。"祁禹咬破手指,在空白处写下"谢南枝"三个字,血珠渗进纸纤维,形成诡异的纹路,"既然学校在找这个——"
谢南枝——现在该叫了谢执——猛地抓住他的手腕:"不行!真名一旦暴露……"
"己经暴露了。"祁禹指向窗外。
霜花倒计时下方,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,每一个都在渗血。最上方赫然是刚刚写下的"谢执",笔迹与祁禹的一模一样。
北柠的脸色瞬间惨白:"它记住了你的笔迹……这下完了。"
祁禹却笑了。他扯下写着名字的日历页,对折两次,塞进谢执正在消散的手心里。
"拿好。"他轻声说,"这次换我来找你。"
说完,他转身冲向诊所大门。
北柠的尖叫和谢执的怒吼在身后炸开,但祁禹没有回头。他撞开门的瞬间,熟悉的甜腥味扑面而来——青藤高中的走廊如巨兽食道般在面前展开,两侧墙壁上挂满了没有脸的毕业照。
**00:00:30**
**00:00:29**
**00:00:28**
祁禹开始狂奔。
“我才不要摆烂。”
校长室的门牌号今天显示"Ⅸ"。
祁禹踹开门时,里面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——无数根红色丝线从天花板垂落,每根都吊着一张人脸,像风干的标本般轻轻摇晃。正中央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册子,封面上写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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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冲过去,在最后一页找到了谢执的名字。墨迹己经褪色大半,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"找到你了。"
祁禹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,在名字上重重描了一遍。鲜血渗入纸页的瞬间,整间校长室剧烈震动,吊着的人脸齐声尖叫。
"违规!"天花板传来巡查员机械的声音,"非登记人员触碰名录——"
然后,整本名录突然自燃,蓝绿色的火苗吞没了所有人脸。
祁禹感到后颈的纹身开始移动,像活物般爬向他的喉咙。
"成交。"某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。
谢执在乌鸦啼叫声中醒来。
他躺在诊所地板上,胸口完好无损,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。北柠正用镊子从他耳垂取出最后一枚银钉,银钉尖端沾着新鲜的血。
"欢迎回来。"北柠松了口气,"你的小男朋友呢?"
谢执猛地坐起。
窗外,青藤高中的轮廓正在晨雾中融化,像被水冲散的墨迹。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,校门口的黑色邮筒"咔嗒"一声弹开,吐出一张红色纸条。
纸条上工整地写着两个名字:
**祁禹**
**谢执**
两个名字中间画着一枚小小的银钉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谢执站在校门口,手里捏着那张红色纸条。
阳光照在纸面上,墨迹微微发烫,像是刚刚写上去的。两个名字并排而立,中间画着一枚小小的银钉——那是祁禹留下的最后痕迹。
北柠站在他身后,医用眼罩下的左眼隐隐作痛。
"你打算怎么办?"她问。
谢执没回答。他的指尖轻轻抚过"祁禹"两个字,指腹下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人后颈的纹身——契约还在,只是变得很淡,像被水洗过的墨迹。
"他把自己换进去了。"谢执低声说,"用真名。"
北柠的呼吸一滞。
在青藤高中,真名是最危险的东西。一旦被"它们"记住,就再也逃不掉。
"……疯子。"她最终评价道,"和你一样。"
谢执突然笑了。
他收起纸条,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崭新的银钉,慢条斯理地戴回耳垂。钉子刺破皮肤的瞬间,一缕淡金色的能量液顺着脖颈滑落,渗入衣领。
"走吧。"他说,"该去接他了。"
北柠瞪大眼睛:"你疯了?学校己经重置了!现在进去就是送死!"
谢执没理会她的抗议。他走向正在融化的校门,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。奇怪的是,他的影子比常人要淡,边缘处甚至有些透明,像是随时会消散一样。
"喂!"北柠追上去,"至少带上这个!"
她塞给谢执一把手术刀,刀柄上刻着"不要相信任何规则"。
谢执掂了掂重量,嘴角扬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:"谢了。"
然后,他迈步跨过校门。
学校内部比谢执记忆中还安静。
走廊的窗户全部敞开着,窗帘静止不动,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。地面没有影子,墙壁没有污渍,连空气都干净得可怕——这是一所刚被"格式化"的学校,所有异常都被暂时清除了。
谢执轻车熟路地找到校长室。门牌号今天显示"Ⅰ",门把手上挂着一把银色小锁。
他掏出那枚画在纸条上的银钉,插进锁孔。
"咔嗒"。
门开了。
校长室里空无一人,只有办公桌上摆着一本崭新的登记簿。谢执翻开第一页,上面工整地列着所有学生的名字——包括那些曾经"失踪"的。
祁禹的名字在最后一页,墨迹比其他人都要深,像是被反复描摹过。
谢执的指尖悬在上面,迟迟没有落下。
"你知道规则。"
一个声音突然响起。谢执抬头,看到巡查员站在门口,煤油灯照例别在腰间,但今天灯罩是干净的,没有血迹。
"一旦签名,就再也出不去了。"巡查员说,"你真的想好了?"
谢执笑了:"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个了?"
巡查员沉默片刻,突然摘下帽子——下面是一张和谢执有七分相似的脸,只是更年长,眼神也更疲惫。
"因为我也曾经做过同样的选择。"他说,"然后被困在这里,成了'它们'的一部分。"
谢执的表情终于变了:"你是……"
"上一个'钥匙管理员'。"巡查员——或者说,曾经的谢执——苦笑,"现在,轮到你了。"
祁禹在黑暗中醒来。
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,手腕上缠着绷带,后颈的纹身火辣辣地疼。房间里没有窗户,只有一盏小夜灯,灯罩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狐狸头。
"醒了?"
熟悉的声音。祁禹转头,看到谢执坐在床边,正在削苹果。水果刀在他指间翻转,刀刃偶尔反射出银光。
"……我们出来了?"祁禹嗓音沙哑。
谢执把苹果切成小块,叉起一块递到他嘴边:"尝尝?"
祁禹咬住,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。太真实了,不像是幻觉。
"怎么做到的?"他问,"我明明签了名……"
谢执放下水果刀,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红色纸条。现在上面多了第三个名字:
**谢临**
"我哥哥。"谢执轻描淡写地说,"他替我留下了。"
祁禹突然想起巡查员那张相似的脸。
"所以现在是……"
"新学期第一天。"谢执微笑,"欢迎回来,转学生。"
他拉开窗帘,阳光倾泻而入。窗外,青藤高中的旗杆上飘扬着崭新的校旗,操场上有学生在打篮球,一切正常得不可思议。
只有祁禹注意到,谢执的影子依然很淡。
祁禹推开蓝湾基地大门时,江淮正背对着门口调试全息投影。
黑色风衣下摆沾着油。
"哟,活着回来了?"江淮头也不回,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滑动,"时逾~有人带了个拖油瓶!"
时逾从实验室探出头,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绿色液体。他推了推眼镜,目光在谢执身上停留了两秒:"认知污染指数17%,比上次低。"
谢执站在祁禹身后半步,耳垂上的钉子换成了黑色。
"解释一下。"江淮终于转过身,"为什么他身上有你的能量签名?"
祁禹下意识挡在谢执前面:"他救了我。"
"用共生契约?"江淮冷笑,"你知道那玩意儿的代价吗?"
谢执突然开口:"三个月。"
实验室瞬间安静。时逾手里的试管"啪"地掉在地上。
"三个月什么?"祁禹转头看他。
谢执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:"契约有效期。"他指了指自己锁骨下方,那里有一道淡金色的纹路正在缓慢消退,"到期自动解除。"
江淮:"你他妈——"
"先吃饭。"时逾突然打断他,摘下手套,"我炖了汤。"
餐桌上弥漫着诡异的沉默。祁禹盯着面前的番茄牛腩汤,热气模糊了谢执的侧脸。
"所以,"江淮用勺子敲敲碗沿,"你现在是个定时炸弹?"
谢执慢条斯理地剥着虾。
时逾默默往江淮碗里夹了块姜:"食不言。"
饭后,祁禹被时逾拉去做全面检查。谢执站在观察窗前,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。
江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,手里拿着两罐啤酒。
"为什么是他?"江淮拉开易拉罐,"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。"
谢执接过啤酒,指尖在罐身上轻轻:"他是主人。”
"江淮灌了口酒
"三个月后呢?"江淮突然问,"契约解除的时候..."
谢执看向窗外的海。暮色中的浪花拍打着礁石,碎成一片银光。
"足够教会他自保。"
半夜祁禹从房间走出来
身后传来脚步声。谢执靠在门框上,银发在月光下像流动的汞。
"偷看别人日记是不好的习惯。"
祁禹关掉屏幕:"为什么不告诉我”
谢执走进来,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。他伸手拨开祁禹额前的碎发:"因为你一定会反对。"
"废话!"祁禹抓住他的手腕,"那可是——"
谢执突然低头,吻住了他。
这个吻很轻,带着啤酒的麦芽香和一丝铁锈味。分开时,祁禹尝到了血腥气——谢执的嘴唇裂开了细小伤口,渗出的不是血,而是淡色的能量液。
"三个月。"谢执用拇指擦他的嘴唇,"我保证。"
走廊传来江淮的声音:"大半夜的能不能回房搞?!"
祁禹红着脸把谢执推出资料室。
他注意到谢执的影子似乎比刚才深了一点。
或许,只是月光的角度变了。
房门锁舌咔嗒合拢的瞬间,谢执将祁禹抵在墙上。
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,在他的睫毛上碎成星子。
“现在没人打扰了。”谢执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精味,指尖顺着祁禹的脊椎滑下,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。
祁禹抓住他作乱的手:“你的伤…”
“不疼了。”谢执低头,鼻尖蹭过祁禹的耳廓,“契约的好处。”
确实不疼了——祁禹能感觉到。那些原本应该撕裂肺腑的伤口,此刻化作暖流在他们相贴的皮肤间游走。
谢执的体温比常人低,吻却烫得惊人,落在颈侧像熔化的银钉。
床头的小夜灯突然闪烁。谢执动作一顿,暗金色的能量液从嘴角溢出一线。祁禹用拇指擦去,液体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固成细小的晶体,簌簌落在枕畔。
“能量不稳定?”
“嗯。”谢执含住他的指尖轻咬,“所以需要补充。”
月光偏移的角度里,祁禹看见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。谢执的那道淡得几乎透明,边缘处正在缓慢消散。他猛地收紧手臂,把对方更用力地按向自己。
“别怕。”谢执的吻落在他的眼皮上,“影子而己。”
夜灯突然熄灭。黑暗中,祁禹摸到谢执后腰新生的伤疤。契约纹路在皮肤下发光,将疼痛转化为奇异的酥麻。
“三个月…”祁禹咬住谢执的喉结,尝到能量液微苦的回甘,“一天都不能少。”
谢执低笑,银发垂落如帘,将两人笼进私密的黑暗。
窗外,海浪声与江淮骂骂咧咧的“动静小点”混在一起,最终都被吞没在更深的吻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