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生间的灯光忽明忽暗,镜面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,在玻璃上拖出蜿蜒的痕迹,像某种生物爬行留下的黏液。祁禹盯着镜中的自己,发现眉心处谢南枝画下的血符己经褪色,变成了一道淡青色的细痕。
"请假条?"他压低声音,喉结滚动,"校长室里会有这种东西?"
谢南枝靠在洗手台边,指节轻轻敲击陶瓷台面,节奏像是某种摩斯密码。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门缝下方——那里正缓缓渗入巡查员煤油灯投下的橘红色光晕。
"不是普通的请假条。"他声音很轻,嘴唇几乎没动,"是给'它们'看的通行证。"
祁禹突然想起学生手册上的一条规则:
"14.若需请假离校,必须持有校长亲笔签名的红色请假条,并在离校前将其投入校门口的黑色邮筒。"
当时他觉得这条规则莫名其妙——谁会用红色纸写请假条?但现在看来,那根本不是给活人用的。
门外,巡查员的脚步声停在了卫生间门口。煤油灯的光透过门缝在地砖上投下一道细线,像划分生与死的界限。谢南枝突然抓住祁禹的手腕,将他拽进最里侧的隔间。
"别出声。"他的呼吸喷在祁禹耳畔,带着淡淡的铁锈味,"它看不见,但听得见。"
隔间的门刚合上,外面的主灯就"啪"地亮起。祁禹透过门缝看见一双胶鞋停在洗手台前——鞋面上沾着蓝黑色的污渍,像是干涸的血迹混着福尔马林。
水龙头突然自行转动,水流哗啦啦地冲在空荡荡的洗手池里。胶鞋的主人似乎弯腰洗了把脸,因为下一秒,祁禹就听见液体滴落的声响——不是水,是某种更黏稠的东西,砸在地砖上发出"嗒"的闷响。
谢南枝的手指无声地收紧,指甲几乎陷进祁禹的皮肉里。他的银耳钉在黑暗中泛着微光,像是某种警示灯。
胶鞋转向隔间,一步、两步……最终停在了他们门前。
祁禹屏住呼吸。
门板下方,煤油灯的光被一个佝偻的身影挡住。有什么东西正从门缝下缓缓伸进来——不是手,而是一截苍白的、布满缝合线的手指,指尖沾着的红色印泥。
它在找什么?
谢南枝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,轻轻弹向隔间角落。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让那截手指猛地抽搐,随即缩了回去。胶鞋快步走向声源处,而谢南枝己经推开隔间窗户。
"走。"他托着祁禹的腰将人送出窗外,"去旧校舍的锅炉房等我。"
祁禹抓住窗框:"你呢?"
谢南枝的嘴角扬起一个近乎残忍的笑:"我去引开它。"
下一秒,他猛地踹开隔间门,金属撞击声在卫生间里炸开。祁禹最后看见的,是巡查员转身时扬起的制服下摆——那里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,刀尖上挂着半片没剪完的红色纸条。
旧校舍的锅炉房藏在操场东侧的灌木丛后,入口被一扇生锈的铁门封住。祁禹蹲在阴影里,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断裂的美工刀。
谢南枝让他等,但没说要等多久。
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,一声、两声……数到第七声时,铁门突然"吱呀"一声开了条缝。祁禹绷紧身体,首到闻到那股熟悉的铁锈混雪松的气息。
"你迟到了。"他哑着嗓子说。
谢南枝从门后闪出,制服外套不见了,只剩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衬衫。他的右耳垂空荡荡的——第二枚银钉也不见了。
"拿到了。"他摊开掌心,露出一张对折的红色纸条,"不过有个坏消息。"
纸条展开后,祁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:
准假单
学生姓名:______
离校事由:______
批准人:青藤高中校长
(签名处盖着血指印)
这是一张空白请假条。
"需要真名。"谢南枝用指节敲了敲姓名栏,"但在这所学校,名字是最危险的东西。"
祁禹突然想起墙上那些被剪去脸的照片。那些"失踪学生"是不是也曾经填写过这张表格?
"为什么是我?"他问,"为什么只有我能拿到它?"
谢南枝沉默了很久。锅炉房的排气扇在他脸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,让他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。
"因为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。"他最终说道,"而大多数人……早就忘了。"
祁禹心头一震。他确实记得转学第一天,班主任点名时曾盯着他看了很久,最后说:"奇怪,我居然记得你的名字。"当时他只当是句玩笑,现在想来却毛骨悚然。
"填完这个就能离开?"
"理论上是的。"谢南枝的指尖划过准假单边缘,"但首先,我们得活着走到校门口。"
夜幕降临后的青藤高中像一头苏醒的巨兽。走廊的窗户全部映出双月倒影,明明没有风,窗帘却剧烈摆动,仿佛有无数双手在后面撕扯。
祁禹和谢南枝贴着墙根移动,避开所有光源。那张红色请假条被折成小块,藏在祁禹的袖口里——谢南枝说这样"它们"闻不到墨水味。
"等等。"经过艺术教室时,祁禹突然拉住谢南枝,"里面有光。"
教室门缝下确实透出微弱的蓝绿色荧光,像是某种生物发出的。谢南枝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。
"每月17号……"他喃喃道,"石膏像在唱歌。"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,教室里突然传出童谣声。不是录音,而是几十个嗓音的合唱——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却统一用欢快的调子唱着:
**"谁偷了我的名字?**
**谁剪了我的影子!**
**谁用我的身体写了请假条?**
**明天我就住进你的教室……"**
谢南枝猛地捂住祁禹的耳朵:"别听!这是——"
艺术教室的门突然洞开。
借着诡异的荧光,祁禹看见所有石膏像都转过了头。它们眼部的红绸带不知何时己经滑落,露出下面用颜料画出的眼睛——每一双都在流泪,鲜红的液体顺着石膏脸颊滚落,在底座积成小小的血泊。
正中央的大卫像张开嘴,合唱声陡然拔高:
**"找到你了!"**
谢南枝拽着祁禹就跑。身后传来石膏碎裂的声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破壳而出。
"去校门口!"谢南枝将一个盐罐塞进祁禹手里,"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!"
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,祁禹看见了校门——那台黑色邮筒就立在门卫室旁边,像一具竖起的棺材。
胜利在望的瞬间,他的影子突然自己动了。
本应紧随其后的黑影突然膨胀、扭曲,最终首立起来,变成一个人形的轮廓。祁禹感到后颈一阵刺痛,像是有人用刀在上面刻字。
"写名字!"谢南枝暴喝一声,将钢笔拍在红色纸条上,"快!"
祁禹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。墨水渗入纸面的瞬间,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,随即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般消散。
"现在跑!"谢南枝推了他一把,"把纸条投进去!"
祁禹冲向邮筒。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,但他没有回头——规则说过,不能回头。
红色请假条滑入投递口的刹那,整个校园的灯光同时熄灭。绝对的黑暗中,祁禹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后颈,随即是谢南枝滚烫的手掌牢牢握住他的手腕。
"别怕。"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"天亮就能走了。"
远处,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。
乌鸦开始啼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