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未至,金陵城己飘起艾草灰。青石板缝里渗着褐黄药汁,更夫敲着铜锣沿街嘶喊:"各家各户闭门窗,染疾者速迁至慈济坊——"
江墨池掀开澄心斋门帘时,正撞见雪棠将青瓷罐藏进袖中。她今日罕见地穿着月白衫子,腕间缠着素纱,案头堆着杜仲、黄芪等药材。
"苏姑娘懂医术?"
"幼时跟道姑学过岐黄之术。"雪棠碾药的手顿了顿,苍术粉簌簌落在石臼里,"听闻公子近日在慈济坊施粥,可要当心瘴气侵体。"
三更梆子惊醒浅眠。江墨池摸到腰间玉佩发烫,推开西厢房的门时,月光正照着妆台上一排银针。针尾残留着暗金血迹,旁边药渣泛着诡异的靛蓝色。他拈起些许凑近鼻尖,竟嗅到三年前破庙里那股雪中梅蕊的冷香。
采云岭的夜枭在枯枝上怪笑。江墨池跟着那点飘忽的萤火追到断崖边,见雪棠跪在龙胆草丛中,腕间素纱浸透血色。她忽然咬住发间玉簪,左手银针猛地刺入尾椎——
山涧炸开凄艳红光。九条雪尾如月华倾泻,其中两条只剩半截残根。血珠顺着针尾滚入药篓,那些龙胆草瞬间绽开紫金色花朵。
"第七日了..."雪棠虚软地倚着山石,狐尾渐渐透明,"再取三次心头血,应当够炼..."
惊雷撕裂层云。江墨池冲过去时,她己化作白狐蜷在血泊里,爪间还攥着那支染血的银针。山风掀起他怀中青衫,当年袖口的九尾暗纹突然游动起来,将白狐团团裹住。
"原来三年前..."江墨池颤抖着抚摸狐耳,触到一道陈年旧疤。白狐忽然仰头衔住他手指,琥珀色瞳孔映着漫天星子,竟滚落两滴血泪。
慈济坊的药炉咕嘟作响。江墨池把昏迷的白狐藏进竹筐,掀开药罐刹那险些打翻陶瓮——本该碧绿的清瘟汤,此刻泛着珍珠般的银辉。病榻上的老妪忽然坐起,呕出团黑血后惊叫:"神仙显灵!老身看见白狐驮着药仙..."
五更天泛白时,江墨池在柴房发现雪棠。她面色比宣纸还白,却笑着捧出个琉璃瓶:"这是最后三滴血,混着晨露给病重者服下。"话音未落便咳出冰晶似的血沫,发间珊瑚珠"叮当"坠地。
"不要命了么!"江墨池扯开她衣领,惊见心口鳞状伤痕。雪棠冰凉的手按住他腕子:"公子可记得《松山听雨图》里的白狐?它等的...便是这场雨..."
窗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。知府衙役举着火把涌入院落:"有妖物混入慈济坊!速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交出!"
法源寺百年银杏簌簌落着金叶,江墨池背抵朱漆山门,怀中白狐的呼吸轻得像晨雾。追兵火把映红半边夜空,忽闻钟磬声破空而来,八十一级石阶尽头亮起煌煌佛光。
"施主留步。"
九重金丝袈裟自大雄宝殿飘出,老住持眉间朱砂痣如第三只眼。他手中金刚杵指向白狐:"妖物窃取佛前灯油疗伤,老衲观其周身血光冲天,恐酿金陵大祸。"
江墨池退后两步,忽觉怀中轻颤。白狐爪间滑出枚褪色平安符,正是三日前他落在慈济坊的。符纸浸着褐红血迹,隐约可见"墨池安康"西字小楷。
"孽障现形!"
金刚杵撞响青铜钵,万字纹地砖泛起金光。白狐惨叫着滚落在地,佛光如烙铁灼烧皮毛。江墨池扑上去时,见它仍用残尾卷着平安符往他怀里推,琥珀色瞳孔映出殿内三世佛悲悯的面容。
"此妖为炼药己断两尾。"老住持抛出手持璎珞,"若再取心头血,今夜子时必遭天谴!"
狂风骤起,八部天龙壁画睁开法眼。白狐在袈裟阵中左突右撞,银毫焦黑卷曲。江墨池忽然抽出腰间玉佩,那"承"字竟吸尽佛光,在阵中撕开道裂口。
"得罪了!"他冲进阵内抱起白狐,佛珠噼啪炸响在背脊。老住持长叹:"书生回头!你可知当年破庙..."
话音未落,江墨池己咬破指尖。三年前染血的青衫骤然浮现,袖口九尾纹游龙般缠住金刚杵。怀间白狐忽然仰天长啸,额间显现朱砂符印,与老住持眉间红痣交相辉映。
"原来是你..."老僧踉跄跌坐蒲团,"三十年前放生的雪狐崽子..."
子夜钟声里,江墨池踏碎阶前明月。袈裟阵轰然崩塌,经幡化作赤蝶纷飞。他低头看去,白狐正将平安符按在他心口,尾尖蘸血画着未完成的辟邪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