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9 乐声 光时(古代篇)

夜色如墨,窗外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,将斑驳的光影洒进屋内。案几上歪倒的酒壶滴滴答答渗着残液,浸湿了半卷摊开的宣纸。

陆光半倚在软榻上,鸦青色的长袍松散地披着,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脖颈。他抬手又要斟酒,指尖还未触到杯沿,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腕子。

"大人,别喝了。"

程小时的声音清凌凌的,像是檐角坠下的冰棱。他垂眸盯着案几上晕开的墨渍,那只按住对方的手却微微发颤——陆光的腕骨烫得惊人,薄皮下跳动的脉搏正一下下硌着他的掌心。

"为何......"醉醺醺的人忽然笑起来,狭长的眼尾洇着海棠色,指尖顺着他的袖口往上攀,"我买了你,你不听我话?"

熏着沉水香的衣袖被攥出层层褶皱,程小时闭了闭眼。三日前被牙婆推进这座府邸时,他分明看见主座上的人执笔批阅卷宗,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。此刻这个醉得眼波潋滟的陆光,倒像是被什么精怪夺了舍。

"大人吃冻橘子吗?"他忽然转身从青瓷盘里摸出个冰珠子似的柑橘,指尖凝着霜花,"可以解渴。"

陆光歪着头看他剥橘子的动作,忽地伸手去够他垂落的发梢。程小时下意识偏头躲开,一缕乌发却己被缠在对方指间。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耳畔:"你这头发......比江南织造局进贡的云锦还滑。"

冰凉的橘瓣猝不及防塞进唇间,激得陆光浑身一颤。程小时趁机抽回发丝,却见那人被冰得皱起鼻子,沾着汁水的唇比琉璃盏里的樱桃还艳。

"要走?"见少年起身,陆光突然踉跄着扑过来。程小时慌忙去扶,温热的躯体便整个儿栽进他怀里。松香混着酒气在鼻尖炸开,他这才发现陆光竟赤着足,缎面鞋早不知踢到哪个角落去了。

雕花拔步床的锦帐层层垂落,程小时刚要把人放下,腰封却被攥得死紧。陆光半个身子都陷在锦绣堆里,玉冠早散了,白发流水般铺满枕席。月光透过窗纱漏进来,照见他眼尾未干的水痕。

"三年前......"醉鬼忽然含糊开口,指尖抚上少年衣襟上的竹纹,"我在刑场见过这样的绣样......"

程小时浑身僵住。那日刽子手的刀映着正午的日头,父亲的血溅在他前襟的竹叶上。他以为早被搓洗得发白的旧衣,原来还有人记得。

温热的掌心突然贴上他冰凉的脸。陆光不知何时睁了眼,眸中雾气氤氲,却透出几分罕见的清明:"你总说我是买主,可知那日......"尾音消散在骤然收紧的拥抱里,程小时被他按着后颈埋进胸膛,听见擂鼓般的心跳震碎了未尽之言。

更漏滴到三更时,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。程小时轻轻抽出发麻的手臂,却被睡梦中的人无意识攥住袖口。陆光的指尖还沾着橘子香,在梦里仍蹙着眉呢喃:"别去......"

他望着窗棂外摇晃的竹影,忽然想起今晨路过书房时,瞥见案头摊开的奏折。朱笔悬在"流放岭南"西个字上,墨迹将滴未滴。而此刻蜷在他怀里的陆光,呼吸间还带着孩子气的委屈,全然不似白日里冷若冰霜的刑部侍郎。

"冻橘子......明明是你先给我的。"

程小时低声说着,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拽了拽。陆光在梦中往他颈窝里蹭了蹭,发丝扫过锁骨,痒得像三月柳梢拂过春水。月光悄悄爬上交叠的衣摆,将青竹与流云纹绣成缠绵的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