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泼天

白玉京 葫芦酱 16250 字 2025-01-11 02:5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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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音岭上雷嗔电怒,幽暗的天色与烧灼火红的热浪对比鲜明,呼啸的大风将林焉的袍袖吹起,衣袂翻飞,他的神色却是决然的坚定,屹立于山涧,手执锋芒凌厉的木剑,青翠的光芒如影随形,扑簌的树林枯残卷折。

沾满花叶毒液的木箭矢破空而去直奔西斜,万千藤蔓抽丝剥茧蜿蜒而去,一时教人视野纷杂,剪不断理还乱。

凤栖手执银铃,幻音岭上幻音入耳,夺人神智,惑人心脉,修长的手指弹手便是勾魂夺命的琴弦,生冷的白光自琴弦上掠过,锋利刺出,缠绕在西斜的手腕脖颈。

排山倒海的水幕涌向西斜,深蓝色的水光幽深静谧,内里一点紫光如同极光星雨,锦缎上漂亮的宝石,却分外要人性命。

狂风大作,暴雨连绵,西斜立于之中,敛眉合目,红色的石榴裙飞速旋转,如同嫁衣的血红让人眼花缭乱,骤然熄灭的山火却猛然恢复燃烧的势头,仿佛生出了灵魂一般,暴虐地啃噬着周围的大地,似乎丝毫不惧云雨。

“我说过,你们杀不了我。”

西斜倏地睁眼,眼里满是蔑视与睥睨。他双足点剑,骤然跃起,与此同时,他的脚下双剑化作穿云箭,绕着幻音岭一路纵火,所到之处,皆是燃烧成灰。

燎原之势,锐不可当。

怕事的仙官们早已各自躲在云中,还有想溜回白玉京的,皆被西斜一个又一个用火蛇咬了回来,只好瑟瑟发抖在原地,小心翼翼地看着仙君斗法,眼花缭乱,招招皆是不留情面,毁天灭地。

身处其中,亦冷亦热,大汗淋漓却空中飞雪,乍暖还寒,雪花贴上皮肤,犹如冰刀割肉。众人皆是心神俱震,仿佛内脏都要被震碎。

正在痛苦之时,三殿下骤然出手,一道无数韧枝织就而成的屏障赫然将他们护在其中,几乎是同一时间,满目霜雪紧随其后,覆盖在枯枝之上,如同冬日里的盛景,细嗅仿佛还有冰雪的气息。

两道屏障在前,他们终于缓和些许,林焉望了一眼覆在藤枝之上的霜雪,目光落在施天青的脸上。

后者察觉到三殿下的视线,从西斜细密连续的攻势里挣扎出一瞬,回给三殿下一个讨好的笑容。

“你们两个还真是闲得慌,”西斜睨了一眼那飞速树立起的屏障,“自己都自顾不暇了,还有空照拂那些废物。”

“你有空去拦他们回京,我为何没有空造一座屏障?”林焉挥剑斩落西斜抛来的火球。

“是啊,殿下厉害,”西斜凉凉道:“只是聪明人总被聪明误。”他话音落下,忽然抬手轻扬,林焉骤然变色。

如出一辙的岩浆自西斜掌心压上他造出的屏障,摧枯拉朽地腐蚀着屏障上的冰雪与枯枝,滚烫的火岩浆仿佛还冒着泡,所到之处,皆是寸草不生,尘土飞扬。

林焉登时加力去维护那层屏障,西斜的功力反噬到他身上,不多时林焉的后背就被冷汗浸湿,面上滚落豆大的汗滴。

他原以为施天青没有施法,然而扭头去看,才发觉施天青的情况丝毫不比他强。他双手苦撑于屏障之上,手指尖飘出的雪却越来越稀薄,形状散乱,如同败絮,见到他看过来,也挤不出笑意了。

林焉从没见过施天青这么狼狈的样子,可却全在意料之中。

施天青亲手杀死容姬,遭受血契反噬,六千年修为顷刻间化为乌有,如同黄粱一梦,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
他死于林焉剑下,魂魄散开又重聚,不久前才刚刚幻化出人形。

若说千年前的青霭还与西斜有一战之力,千年后的施天青,却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
林焉和施天青都已经把全部的灵力用在了屏障的抵抗之上,独留凤栖一人与西斜对战,然而西斜一手继续对屏障施压,对上凤栖,不过只是稍有吃力。

的确是深不见底,让人闻之色变的深厚内力。

林焉现在只能等,等待着屏障之内的仙官尽快撤回白玉京,他才能松开屏障腾出手来去对付西斜,然而通向白玉京的路亦被西斜的火墙阻挠,这对众仙人而言并不算容易。

仙道对抗,向来不是众人拾柴火焰高,无数个内力平平的仙君,也很难破除西斜一人树立起的高墙。

眼见着凤栖君的身形越来越凝滞,林焉蹙紧了眉,西斜显然也意识到了凤栖的脱力,唇角勾起一抹笑,“即是蝼蚁,又何苦反抗?”

凤栖望向他,眼里是无穷无尽的仇恨,尽管他的步履越发沉重,手中刀光剑影亦未停歇,鲜红的血不住从七窍流出,他却像是无知无觉,分明已在强弩之末,眼里的光却越发明亮。

“我就算是赔上一切,也要杀了你。”

凤栖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过话,可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那滔天的恨。他从腰间扯下一枚信号弹,竭力掷向空中,那灵器顷刻间爆破出巨大的光芒,砸出地动山摇的声响,三界之内,无人不可闻。

白玉京,天门守殿。

临槐君骤然站起身,手边的史书被摔落在地。

“怎么了大人?”长生望向他,他也同样听到了那些声响,“是不是幻音岭出了什么事?”

幻音岭生乱,无数仙君收到匿名的信笺邀他们前去,言辞恳切,不少仙官不明所以,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去了幻音岭,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。

临槐将信笺上呈给天帝后,天帝下令让临槐在白玉京待命,守住贯穿天界与人间的天门,不许再有其他仙官离开白玉京。

半柱香之前,天门外忽然横亘一道火墙,一望无垠,临槐受命不得离开天门,却又不知何故,直到刚刚,振聋发聩的声响伴随教人目眦尽裂的白光,再一次从幻音岭的方向传来。

临槐略抬手示意他不要跟上,自己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,径直往天门外走去。

白梁守在天门,见一人与他擦肩而过,怔愣半晌,忙道:“师尊,这是抗旨!”

临槐没有回头,抬手刺向那道火墙,澎湃而汹涌的木系灵力如同飞蛾扑火,在火墙中急速燃烧。

烧灼的火焰像是没有边际,根本就望不到头,将白玉京与幻音岭彻底阻隔开来。

临槐双手合十气势,灵力汇聚在指尖,无数青绿的光点靠近、弥散、爆裂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突然,他的身旁出现了一道身影,临槐偏头,就对上了长生的目光。

“大人,我来帮你。”

他只说了这一句,便义无反顾地加诸上自己的灵力,哪怕不过杯水车薪。

临槐的眼睫颤了颤,抬手又加上一道力量。

白梁在天门口急得团团转,可一个人也叫不回来,只能担惊受怕地睨着天门的那一端,生怕被天帝看见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那道仿佛永远也无法被摧毁的火墙终于偃旗息鼓,轰然倒塌,临槐隔着万里云层与另一头的仙官遥遥相望,皆在对方眼里见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。

然而下一瞬,临槐眼里的神色顿住了。

“临槐。”他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“你要去哪儿?”

他僵硬着身体转过身,看向背着手,漂浮于凌云之上的天帝,扑通一声跪下。

“朕让你和凤栖成婚,但朕从没有允许你不忠于我。”

天帝的面色极冷,让白梁和长生都觉得格外陌生。

供职白玉京这么久,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帝。面沉似水,如同压抑着盛怒。他并没有以内力压迫任何人,却无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。

临槐低着头沉默许久,“我要去帮他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天帝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,“朕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。”

“我必须去。”临槐抬眼,却没有解释。

他猛然站起身,义无反顾地往幻音岭的方向飞去,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破空而出,天帝面色骤变,抬手去拦,浓黑的灵雾就要缠上临槐的脚,千钧一发之际,长生骤然出手,截住了天帝的攻势。

“长生?”天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微妙,就连临槐的脚步都停滞了一瞬。

“你想做什么?”

长生没有回答他,而是对临槐道:“先生!你要去什么地方尽管去,长生就是死,也会替您拦住天帝。”

他叫的不是“大人”,是“先生”。

临槐的心猛地跳了一下,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情绪看向长生。

“你知道你面前是什么人么?”天帝似是嘲讽。

可下一瞬,长生的眼里突然多了一抹与他那张脸显得格格不入的桀骜:“天帝……”

“你既知道——”

“天帝又如何?”长生的面上露出比天帝更深的讽意,甚至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,“天帝又如何?”

他指着临槐,眼里眸色明艳,“那时他叫夏瑛,只是一个毫无内力的凡人,却敢为了我向天神宣战。”

他看向天帝,目光毫不退缩,“如今我身怀法力,为何不敢为他,与白玉京为敌!”

临槐的眼眸骤然睁大,望向那个遥远却挺直的背影。

他的心轰然下坠,就像是被什么人攥紧之后又松开,汩汩的鲜血直流,疼得让人额间冒汗。

可他已经不能回头去看长生一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