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罪孽

白玉京 葫芦酱 15138 字 2025-01-11 02:51

铿锵的字句如同响彻天边的惊雷,方才还完全被控制了神智的仙君在人群中微微摇晃着,似是已经有了意识。

天帝板脸蹙眉,抬手便要去加强他的法控,一道耀眼夺目的紫光顷刻间席卷了所有仙官,方才还只是半梦半醒的仙官悉数恢复意识,嚣张的笑意落在天帝眼前。

“精通缚魂咒的,不止你一个。”

“青霭!”天帝咬牙切齿地开口,施天青却根本不在意他的脸色,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林焉,“还是要多亏三殿下一番慷慨陈词,将他们从梦魇的状态下唤醒,我的缚魂咒才能发挥到最极致的作用。”

然而三殿下当着无数刚刚醒来的仙官的面,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了施天青的衣领,一点儿面子也没给。

青霭将军的风华正茂没有维持到三秒钟,飞快有眼力见儿地赶在三殿下吭声前,自己举起双手,摆出了投降道歉的架势,“下次用计临时跑路前,一定告诉殿——”

他的话没说完,却发觉林焉的眼圈泛起了微红。

“殿下,”他干巴巴的说完,剩下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,抬手想去捧林焉的脸,却被殿下一掌甩开,“滚。”

端方有礼朗朗君子,竟然在无数仙官的见证下,说了一句大不雅的话。

“你若是再在我面前死一次,你别妄想我给你烧一次纸钱。”他挑着那双森冷的眉,冷然地看向施天青,“我马上去幽冥毁了所有青霭君的令牌祠堂,让你在幽冥穷成裤子都穿不起的恶鬼。”

“咳咳……”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,病骨支离的幽冥主打断了两人的交谈,“那什么,你们俩想吵架,可以等会儿去床上吵。”

“你是谁?”天帝望向来人,目光又挪至施天青的头顶,“你搬来的救兵?”

“陛下亲封的幽冥主,”傅阳漫不经心地晃着幽冥主令,“有意见么?”他的身后跟着面容冷硬的屠月仙,紧随其后是无数幽冥族众,无名楼杀手。

“幽冥居客无令不可擅离花门,你……”天帝胸口因为愠怒而微微起伏。

“可幽冥主能打开花门,把所有人都放出来,堂堂天帝陛下,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么?”傅阳笑了笑。

“你是什么时候上了泉台的身,朕竟然没有察觉。”

“您自己老花眼,问我做什么?”开口仍然是丝毫不懂说话的艺术。

此时的掌书令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听自己碎嘴子的夫婿在这儿打嘴炮,她一把扯开傅阳,从灵戒中取出无数个木箱,那些木箱放满了书籍,极为厚重地落在地上,砸出一片扬尘。

“屠月担当掌书令多年,一直奉天帝令为陛下看管独立的书库,我从未问过陛下究竟在这些木箱中存放着什么,直到今日青霭将军以性命向我起誓,让我打开书库一看究竟,我方知书库这么多年不许外人进的缘由。”

随着她的两柄大刀气势汹汹地砍开所有书箱,无数往生册被掀翻在地,“素闻三殿下与青霭君有一目千行过目不忘的本事,如今但请二位仙君看一看,白玉京创始至今,天帝究竟囚禁了多少人的魂魄,索取了多少怨灵至暗之力!”

她向来敢爱敢恨,说话从不留什么情面。从她第一次半信半疑地撬开书箱,看见往生册的内容时,便明白了一切。

书库往生册不能被销毁,故而天帝设置了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掌书令。

不计其数的往生册摊开在地,根本就不需要去数,也根本不敢去估量,那究竟是怎样难以道尽的罪孽。

罄竹难书。

天帝深吸一口气,望向屠月的眼睛,半晌,又看向她身边形形色色的幽冥居客,许多幽冥族众甚至是第一次来到白玉京,但所有人,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。

“你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。”

言罢,他豁然抬手,席卷苍穹的缚魂咒如同一阵浓雾席卷着白玉京的上空,施天青同时抬手对抗缚魂咒,望向无数天兵天将。

“昔日青霭紫霄,立誓毕生只为守护苍生,如今青霭已经归来,我的将士们在何方?”

他扣上金色的面具,遮住那双妖冶的眉眼,双手打开,手执两柄血剑。

昔日的战神将军,如同永不熄灭的图腾,声声呼唤着他的紫霄军,那些踟蹰的,迷茫的天兵仙官们就这样看着一身铁甲的施天青立于苍穹之上,而天帝的缚魂咒,再也不能动摇他的心中分毫。

血淋淋的往生册就在天帝的脚下,提醒着他们,主宰三界的那位九五之尊早就不应该是他们值得追随之人。

一个,两个,越来越多的仙君站到战神将军的身后,一开始只有从前的紫霄军,紧接着,许多从前并非紫霄军的仙君也自愿站到青霭的身后,眼里燃烧着不灭的光芒。

信仰,是用于打败缚魂咒的,最强大的力量。

“呵,”天帝的面容越来越冷,“反了……”他喃喃道:“你们都要反了天了!”

“好啊,那就一起……都去死吧!”

话音落下的瞬间,无数幽黑的浓雾从他身上暴涨散开,白玉京顷刻间遁入黑暗,夜色中仿佛能听见寒鸦凄厉的鸣叫,还有无数怨灵的哭喊,犹如人间荒野的坟头,白骨森森的乱葬岗,耳边是呜咽的风。

当双眼习惯了黑暗,就能看见无数的阴兵,流民壮丁,老孺……他们无一不是骨瘦嶙峋,或是身受重伤,此时他们全数整齐划一地将青面獠牙对准碧桑,再也看不见半分人的模样。

堕仙的魔君身后站着众天神,而尊贵的天帝,却执掌着万千阴兵。

实在是莫大的讽刺。

失去神智的亡灵一个比一个凶猛难缠,他们根本就不惧怕疼痛,也不惧怕伤害,无穷无尽,似乎永远都消耗不完。

血气弥漫,昏天黑地,遥无边际。

随着天帝一声刺耳的哨声,感受不到断肢苦痛的阴兵攻势越发猛烈,甚至越来越多的婴孩仗着更小巧的身形,悄无声息地挪至仙君的背后。

问寒的眼前被浓雾悉数包围,脖颈间突然一阵剧痛,耳侧的婴灵露出一颗硕大的头颅,死死咬住他的脖子,发出桀桀的笑声。

林焉见状木剑脱手飞出,猛然斩向那鬼婴,却不料它的动作更快,飞速咬住木剑,临槐君以枯藤绕住木剑竭力一甩,却不料那婴孩根本不肯松口,死咬着木剑,临槐君来不及收势,那孩子已经顺着惯性,砸向了碧桑的背影。

碧桑君骤然闪躲,避开了它的攻击,可下一瞬,它直接越过碧桑,落到了被施天青护在身旁的天后身上。

施天青飞速抬手去将它击落,然而在抬手的瞬间,天后蓦地拦住他的手。

“怎么了天后娘娘?”他脱口而出,然而天后只是怔愣着,低头望向意外落到她怀里的婴孩,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了。

下一瞬,那小婴灵倏地反应过来,张嘴松开木剑,一口咬在天后的手腕之上,贪婪啃噬着天后的骨血。

施天青也顾不上天后莫名其妙的阻拦了,抬手便引水袭向那孩子,暗紫流光的水浪灵力汹涌,几乎在碰到阴兵的瞬间便能化作一道炽目的烈光,黑雾般的婴灵如同被烧灼,疼痛难忍地松开口,发出凄厉的声响。

少顷,一道比他年长些的身形骤然出现,将小婴灵接在怀中,抓住他几乎看不真切的手,他似乎有一些自我的意识,又十分模糊,抱住小婴灵便要跑,却听到身后骤然传来一声:“麒麟!”

那个大些的鬼影,约莫死前是三五岁的孩童,许是能听懂几句话闻言骤然转身,但因为他的身躯全然模糊在阴兵浓重幽黑的怨气鬼雾之中,看的并不真切。

“麒麟,是你吗!”天后娘娘又喊了一声,她几乎是自投罗网一般往前去追那逃窜的鬼影,似是中了缚魂咒,陷入了魔怔,施天青骤然拽住她的手腕,天后法术不精,那一双阴兵正往同类聚集的地方去,天后一旦被他们引过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

然而天后却用尽全力,甩开了施天青的手,就在施天青试图杀死那两个婴灵时,她猛然扑上去,护在了两个鬼影之前。

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毫不留情地同时咬上她的胳膊,鲜红的血汩汩淌下,天后疼痛地昂起脖颈,却丝毫没有要躲闪的神态,反而眼中无限温柔。

“麒麟……冬草……”

她的两个孩儿,大殿下麒麟四岁夭亡,那时候天帝说,许是名字取得不好,太重了,反而压着孩儿,于是第二个孩子唤做冬草,草芥至轻至贱,兴许能多活几年。

然而冬草只活了不到两岁……

许是仙灵的血唤醒了婴灵的一点儿神智,又或许是呼唤死者生前的名字能唤醒阴兵的意识,那个小的还在片刻不停地啃噬天后的骨血,大的却缓缓松开口,抬起了头。

他与天后的距离极近,这样近的距离,能勉强看清他黑雾下的无关,他眼仁翻白,瞳孔散大,眼中似有迷惘。

施天青紧随其后追上来,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窍,“这孩子像是在挣脱什么。”他对天后道:“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,再多说几次。”

天后闻言飞快点头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麒麟的名字,终于,那阴兵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清明,他直勾勾地盯着天后,半晌之后,骤然发出了一个并非哭喊呜咽,也并非无意识嘟囔的声音。

“母后,救我——”

声嘶力竭,心如刀割,绝望而恐惧。

“父皇要杀我——”